話說蘇愛國這邊,和媳婦坐火車一路到了T市火車站,兩人並沒有直接坐公交車回鎮上,而是叫了輛三輪車直奔警局。
蘇愛國拿到了DNA檢測報告,民警見他看著報告最後一頁久久不語,拍拍他肩膀,“恭喜你找到親生父母啦。雖然有點出人意料,但好歹是大團圓結局。”
正如江愛媛不了解蘇愛國的處境,所以分不清親生和養子的區彆。這位民警同樣不能感同身受。
是啊,蘇愛國並沒有被親生父母拋棄,他跟所有人一樣,是被親生父母養大的。甚至他父母重男輕女,更偏愛他。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不就騙他不是親生的麼?這又算得了什麼?
父母撒謊騙孩子能叫騙麼?
他們不了解蘇愛國從小到大因為養子,被全村人道德綁架,他經曆多重的心理負擔。所以他們才說得那麼輕鬆。
蘇愛國沒有反駁民警在說風涼話,他隻是拿著DNA報告,跟隨媳婦一塊離開警局。
張招娣是可以理解蘇愛國的,丈夫從小到大都覺得自己是欠債人,長大了之後,他想的都是要儘快償還從小到大欠下的巨債。
他以前甚至想著,養父母養了他18年,他也奉養他們18年,從此之後,他就可以站起來了。像其他孩子麵對父母那樣,可以對他們說“不”的權利。對他們並不是欠債與債主的關係,而是單純的收養人關係。
可知曉真相,他才覺得自己可笑,甚至他記了18年的養育之恩都是笑話。
他的報恩更像是對他的諷刺,他半夜做夢都能夢到他躺在地上,他父母高高在上嘲諷他:蘇愛國!你就是個傻子。我們生你養你就是為了養老。你以為我們是真的愛你嗎?你以為我們是真的善良嗎?你個大傻子!你上當啦!
他們在他的夢裡肆意嘲笑他的愚蠢,踐踏他的尊嚴,侮辱他的人格。
一想到自己永遠都不能擺脫他們,他就嚇出一身冷汗。
醒來後,他依舊要問個清楚明白。他是個執拗的人,張招娣因為父母要把她嫁給家暴男,她鼓起勇氣逃跑,再也不肯回去。她從小到大都知曉她父母不愛她,早就認命。
蘇愛國被愚弄這麼多年,不問個清楚明白,他永遠沒辦法走出那個夢魘,他需要他們內心的剖析來徹底絕了他的奢望。
就好像情侶剛交往,有的喜歡昭告天下,有的卻隨緣,並不刻意告訴誰。
蘇愛國注重儀式,他需要這個儀式來結束這段荒唐的養育之恩。
張招娣見丈夫自打聽到民警的話,整張臉就繃得緊緊的。
等兩人出了派出所,她握住他的手,低聲寬慰他,“彆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你隻管做自己想做的事。”
蘇愛國臉色好看不少。
張招娣歎了口氣,自顧自道,“小沫說你從小到大都是為彆人而活,活得太壓抑。你又不是人民幣,不可能討得了所有人的喜歡。你今後要為自己活,做你想做的事。如果你覺得不能承受村民們的道德綁架,那咱們就離開,不必跟他們廢話。就算真的躲不掉,你也不要再將這些人的話放在心上,他們隻是站在自身的角度想事情。害怕自己的孩子有一天也脫離自己掌控,並不會設身處地為你著想。隻有遠離這些人,你才能真正解脫。”
許多人都沒法自視自己的缺點,蘇愛國也不例外,在女兒沒說出口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居然是這樣的人。可現在聽到“為彆人而活”,他突然明悟了,這就是父母想要的結果,他們就是想讓他為他們奉獻一生。
他不能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喜好,要不然他就是叛逆的,不孝子。他們就會發動一切力量阻止他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如果他一直待在老家,他或許就是他們最出色的作品。
可他去了鵬城,一切大變了樣。遠程指揮的影響力畢竟有限,他接觸到許多與老家截然不同的新思想。
或許就連老天爺都看不過眼,讓他遇到了季先生,然後季先生把他弄到鵬城,給了他新生。
人就短短一輩子,如果他能活70歲,他就隻剩下一半的歲數。他們愚弄了他這麼多年,他該償還的都還完了。他從此以後要為自己活。
他深吸一口氣,似是鼓起畢生的勇氣,握緊媳婦的手,“走吧。我要找他們問個明白。”
兩人坐上公交車一路到了鎮上,然後再坐三輪車到了平台村。
剛進村就撞上村長,看到蘇愛國回來,他還有些詫異,隨即又滿臉欣慰,“你是回來探望你父親吧?他昨兒剛出院。身體好了不少,聽說這次手術花了不少錢,還是在外打工好,手頭能攢到錢。要是咱們老百姓就隻能等死了。”
移肝手術花費可不低,蘇爺爺回村那天,村裡人誰不羨慕。要是他們得這個病,可沒有蘇爺爺的好命。
不少村民看到蘇愛國,紛紛圍過來誇蘇愛國有孝心。甚至表示他這個養子比親子還孝順。沒有白養。
蘇愛國沒興趣聽這些人對他的誇讚,他沉默點了點頭。
他下了三輪車,付了錢,帶著媳婦回了家。
村長看到他這麼冷淡,還愣了愣。以前蘇愛國到鵬城工作,可沒這麼囂張啊。這好幾年不見,他連基本禮儀都不講了?這麼多長輩在呢,他就這麼敷衍地點了點頭,然後連三輪車都沒下,愛答不理走了?
村長總覺得蘇愛國有哪裡不對,可他也沒有多想,隻以為他坐火車時間太長,身體不舒服。
另一邊,蘇愛國深吸一口氣,上前敲了敲門,這門是半敞開的,農村鄉下大白天一般都會敞開門,隻有不在家,才會把門鎖上。
鐵門清脆,鄉下也不像城裡噪音大,他敲門的聲音不輕不重。屋裡的人應該能聽到。
蘇爺爺正在堂屋歇息,但他從來不管家裡的事情,所以也沒有起來迎客的打算。
蘇奶奶正在灶房忙活,將炒好的菜一點一點往盤子裡盛,敲門聲響起,她騰不出手,隻是喊了一嗓子就算回應。
等盛完後,她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出來見客。
待看到來人時,她臉上浮現一絲驚喜,“愛國?你回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
蘇愛國以前回家都會提前打電話回來。他從來都很貼心,永遠以他們為先,這還是頭一次不打聲招呼就回家。
蘇奶奶轉頭就想再炒兩個菜,“家裡還有隻下蛋母雞,我給你燉了。你們回屋等著吧。”
蘇愛國麵無表情拒絕了,“媽,我有事跟你們說。你先把灶房的火滅了吧?”
蘇奶奶見他表情嚴肅,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該不會出事了吧?
她心裡一突,試探問,“你姐出事了嗎?”
蘇愛國被她的話怔住,一時之間竟忘了回答。
看到兒子臉色僵硬,蘇奶奶這才察覺自己想岔了。
蘇愛國搖了搖頭說“我姐沒事”,大步進了堂屋。
蘇奶奶看了眼緊跟其後的張招娣,嫌棄得撇了撇嘴。
堂屋裡,蘇爺爺聽到老婆子和兒子的交談聲,他也沒有起來的意思。兒子回來,老子出門迎接?這不可能。這不是自降身份嗎?
蘇愛國進去後,衝他點了下頭,然後搬著板凳坐到他對麵,張招娣坐在他旁邊,就這麼看著老爺子。
蘇爺爺總覺得兒子怪怪的,他試探問,“你回來探病來了?”
蘇愛國正在等蘇奶奶過來,敷衍地“嗯”了一聲。
蘇爺爺卻是臉色一變,整張臉拉得老長,眼裡的火快要噴出來了,“你倆這是空手回來了?”
蘇愛國怔住,他急著回來質問他們,自然沒有買補品。
張招娣知曉公公最要麵子,但馬上就要鬨掰了,她自然也不會提醒。
這會被蘇爺爺點出來,蘇愛國卻也沒有多窘迫,隻淡淡道,“我有事找你們。”
蘇奶奶滅完灶膛的火,走進堂屋,拿了條板凳坐到門邊,嗔怪一聲,“什麼事啊?還搞得這麼嚴肅?”
蘇愛國從包裡掏出那份DNA檢測文件,“爸媽,我想問你們,我真是你們從垃圾桶裡撿回來的嗎?”
蘇爺爺不明白他手裡拿的是什麼,卻也沒有放在心上,冷了臉,“是啊。你還想去找你的親生父母?”
蘇愛國看向蘇奶奶,“媽,你也是這麼說?”
蘇奶奶躲開兒子視線,輕輕“嗯”了一聲,她甚至有些不耐煩,“你從小到大問過那麼多次,我不是老早就告訴過你嗎?你怎麼還問啊。煩不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