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晚,繁星閃爍,不遠處的樓宇家家戶戶還亮著微光,涼風徐徐,蘇以沫拿著報紙進了小區。
她繞過前麵那層樓往回走,沿著蜿蜒的小路一直往前,就可以到她家那棟樓。
前麵路燈下有個躺椅,上麵正坐著一個人,他年紀應該不大,個頭不算高,此時卻是抱著膝蓋,整個上半身躬著,臉也埋在膝蓋裡。
蘇以沫猜想他可能睡著了,不過這是夏天,並不會凍著,所以她也沒多管。
她走了幾步,突然聽到後麵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蘇以沫回頭,看著坐在長椅上的人,原來這不是彆人,而是許聰。
他滿臉疲憊,額角還磕破了皮,此時正局促地將腳放下,叫完後,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出聲。
蘇以沫走過來,坐到他身邊,“你爸對你還好吧?”
許聰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他眼眶通紅,眼淚想掉卻掉不下來。
蘇以沫遲疑地問,“你後媽是不是想把你趕走?”
許聰猛地抬頭,眼底閃過驚愕,“你怎麼知道?”
蘇以沫抓了抓頭發,有點尷尬,“幾天前我經過商業街,看到她和你爸吵架,說是肚子裡懷了孩子,逼你爸將你趕走。我猜的。”她仔細打量許聰的神色,“你還好吧?”
許聰定定看了她幾眼,突然轉過身,蘇以沫愣了一下,看到他聳動的肩膀才反應過來他在哭。
她安靜地坐在邊上,也不知該怎麼安慰他。
過了好半天,許聰擦了擦眼睛,重新轉過頭看向蘇以沫,“她讓治安大隊來抓我,我就跑了。”
蘇以沫怔住,是了,許聰的戶籍被他媽媽轉走了,他現在不是鵬城人。可是……“你現在是未成年啊。你可以跟警察說,讓你爸爸把戶口轉過來。他必須撫養你。警察一定會通融,會給你開條子的。”
不是所有盲流都會被遣返,有些人過來鵬城出差或是走親戚,住個幾天,也是可以的。
許聰滿臉苦笑,“他為了那個女人肚子裡的孩子讓我離開,我不願意,他就借口打我,又怎麼可能會為我轉戶口呢。”
沒有拆遷,許主任就分不到錢,他把兒子轉過來也沒有意義了。這些男人一個比一個現實。
蘇以沫心裡堵得難受,為什麼這些父母如此自私,結婚的時候寵溺有加,離婚的時候,一個個當甩手掌櫃,把孩子當累贅,恨不得甩開。
她試探問,“你可以去找你媽媽啊。”
哪知許聰聽到她的話,握緊拳頭,整張臉都開始扭曲,似乎是察覺到蘇以沫嚇住了,他很快收斂臉上的表情,嘴角露出一絲嘲諷,“她跑了。”
蘇以沫疑惑,啥意思?跑哪去?
許聰憤怒地擰眉,“她拋下我跟彆的男人跑了。我在那個家也待不下去了。”
蘇以沫懂了,許聰畢竟不是親生的,繼父說不定會遷怒他。她沒辦法不同情許聰,“那你打算怎麼辦?”
許聰這個年紀肯定沒法打工,他還這樣小,去工廠也隻能打1黑工。但是黑工一般要的是女娃,不要男娃,他連打1黑工的資格都沒有。
許聰不想被治安大隊抓住關進收容所,但他又無處可去,仰頭看了眼漆黑的天空,表情說不出的寂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國家這麼大卻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他看向蘇以沫,“如果你是我,你會去哪裡?”
蘇以沫被她難住了,如果是她,她可能會去打工,因為她是女娃,一定有工廠願意招她。如果她是男娃,她可能會四處流浪,努力找份工作養活自己。但是許聰可以嗎?
她想起一件事,“你繼父對你好嗎?”
許聰抿緊唇,沉默地點了下頭,“還可以。比我媽媽對我要好。就是因為他對我好,我在那個家更待不下去。”
蘇以沫歎了口氣。是啊,真心待人,換來的卻是背叛,許聰可能會不好意思吧?
但是……他無處可去了。
蘇以沫替他出主意,“沒有身份證,寸步難行。以你現在的年齡沒有工廠願意收你,你留在這兒也養活不了自己,我覺得你應該先回江蘇,找人打官司,讓你爸付撫養費。如果你養父還願意收養你,你就繼續讀書。如果他不願意,你拿著你爸的撫養費再熬一年就可以出來打工了。”
16歲已經不能算是童工,雖說工廠不願意要男娃,但是工地、電子廠還是願意要的。
蘇以沫見他一聲不吭,猜到他身上沒多少錢,她掏了下口袋,隻有一百塊錢,這點錢可能不夠,她想了想,“你在這兒等我,我回家拿點兒。”
許聰定定看著她,臉有些燒,搖了搖頭,“不用了。我……”
蘇以沫知道他不好意思,忙道,“不是送給你的,是借給你。以後你要還的。打官司很費錢的,你等著,我馬上下來。”
她將一百塊錢塞給他,蹬蹬蹬跑上樓。
還不等她掏鑰匙開門,門從裡麵打開,張招娣看到女兒回來,鬆了一口氣,“不是說去買晚報嗎?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
蘇以沫著急回屋拿錢,敷衍地“嗯”了兩聲,火急火燎從媽媽身邊擠進屋,回了自己房間開匣子數了五百,想了想,可能不夠又數了五百。
張招娣端著水果正打算敲門,沒想到女兒一陣風似地又衝了出去,她追在後頭喊,“小沫?你去哪啊?”
“我馬上回來。”蘇以沫丟下這句話,很快消失在門口。
張招娣疑惑不已,什麼事這麼著急啊。
另一邊,蘇以沫急匆匆下了樓,卻沒有看到許聰的身影。
她四處尋找,時不時呼喊他的名字,但是始終沒有人回應。
走了?
蘇以沫站在原地歎了口氣,轉身回了家。
張招娣見她蔫頭耷腦回來,渾身上下的精神氣好像被人抽走似的,眉心不自覺擰緊,握住女兒的肩膀,“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蘇以沫把剛剛遇到許聰的事說了,“他後媽不肯留他,就報治安大隊想把他抓走。他爸還打他。”
張招娣氣得不成,“這個女人怎麼這麼壞。許聰交不上贖身錢,治安大隊可是要把人送去挖煤的。許聰年紀這麼小,她這是想害死他嘛。他爸也不是個東西。居然趕走自己的親兒子。”
蘇以沫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黑心肝的女人。還有他爸,隻要再養一年,許聰就滿16歲了,他就可以養活自己了,他爸都不願意。還有許聰的親媽,都改嫁了,還跟人私奔,簡直沒有廉恥,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狠心的父母。”
許聰拿的劇本比上輩子的她還慘。雖然她沒有得過父母多少關愛,可至少他們沒有家暴她,也把她養活了。許聰的父母呢?自私自立,隻顧自己快活。跟她爺奶不相上下。最可氣的是這種人居然也配有孩子。
“有了後媽就有後爸。”張招娣對許聰也是心生同情。這孩子真的太可憐了,她看到女兒手裡還有錢,猜到女兒的用意,“你的錢沒送出去?”
蘇以沫點了點頭,“我原本想借點錢給他,讓他回去打官司,沒想到他走了。”
張招娣沒想到許聰都到這地步,氣性還如此之大,心裡倒是對他刮目相看,怕女兒再擔憂,隻好寬慰她,“他拿那麼多錢坐火車也不安全。走就走吧。”
蘇以沫一想也是,也不知道他繼父還肯不肯收留他。
十幾天後,她收到許聰的來信,他在信中寫道:繼父願意收養他,供他念書,讓她不要擔心。跟在信封裡的還有一百塊錢。謝謝她的幫助。讓他知道自己這世上還有人願意收留他。
蘇以沫從此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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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轉眼到了發成績的日子。
這十天,蘇以沫日子過得那是相當滋潤,除了彈琴,她幾乎都在外麵瘋玩。之前還嫌棄天熱,會曬黑皮膚,她寧願將自己關在家裡納涼。可能這一年把自己逼得太緊,又關在學校,與世隔絕,她迫切想要自由。
她頂著大夏天跑去逛街,給自己和父母買衣裳。
她去商場巡視奶茶店的生意,查看各個店的入賬情況。
拽著小亮陪她一塊看商鋪,跑樓盤。她計劃下半年再買一間商鋪。
甚至興致來了,她還跑去河邊釣魚,雖然最後什麼都沒釣到,但她卻是樂得合不攏嘴。
小亮跳到河裡遊泳,蘇以沫也跟著跳下去,卻把蘇愛國同誌嚇得夠嗆,生怕她再嗆水,趴在河邊哄她上岸。
有一回她棋癮上來,跑到商業街跟人下象棋,把對麵的老頭殺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還有一回,她跑去少年宮跳街舞,帶領一幫小孩跟大媽們鬥舞。最後因為大媽們人多勢眾,他們寡不敵眾,遺憾敗北。
有一回她看到報紙上招募鋼琴表演,距去報名,彈了兩首曲子掙了五十塊錢。
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彆快,好像昨天才考試結束,今天就發成績了。
發成績這天,蘇愛國和張招娣特彆緊張,天不亮就起來,祈禱她能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