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鳳梧彈的那些琴曲,婉轉溫柔,如泣如訴,隻能是些聲色場麵上的東西。
鳳梧當是自愧不如,她下意識地回頭看向旭沉芳。
好不容易孟娬過來坐了一會兒,結果幾聲琴就又將她引回去了。旭沉芳前一刻還恍惚感覺她近在自己懷中,可轉瞬身前卻已空。
旭沉芳神色不定,心裡終究還是有一絲不甘。
他知道自己不如殷珩,他搶不過他,孟娬的心從來都不在自己身上,他也沒資格搶。
而這種不如,不論靠他後天怎麼努力,永遠都彌補不了。
他生來不是皇親貴胄,他不姓殷。殷家人生來即是淩駕於蒼生之上的,而他充其量不過是在最底端,一步步摸爬滾打走到今天。
正是因為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趕不上這種天生的不如,所以才會有一絲不甘吧。
他做不到心如止水,不掀波瀾。
故旭沉芳手上冷不防往琴上一拂,繼而手指靈活繞轉,或撚或挑,他這把琴的音色稍柔,可出手的琴聲依然夾雜著氣勢,柔中帶剛,韌中帶勁。
除了必要的時候,例如上次招待左承錦,此外旭沉芳極少在人前撫琴。即使鳳梧知道他會,也是因為以往自己的琴壞了的時候由他來幫自己調弦才由此得知,並不曾真的聽他彈過。
他的琴藝,是自小受他母親熏陶並親自傳授的,但每個人的琴聲因人而異。琴聲裡是什麼樣的,其人便是什麼樣的。
隔壁傳來一段琴音時,崇鹹正了正身形,孟娬也不禁往窗外的隔壁看去。
崇鹹沒想到,竟有人能應和得上他家王爺鳴的琴。
殷珩的琴聲雖然不急,反而十分沉緩,可是聽得懂的人便能聽出來,那種琴韻縝密,旁人想要和琴,根本連見縫插針的機會都沒有。
以前在京裡時不乏有人嘗試過,可和出來的琴聲根本交織不進去,反而聽起來像是雜音。
這次和來的琴聲絲毫沒有方才鳳梧彈奏時的婉柔曲調,而是自成風骨,孟娬知道那一定就是旭沉芳在彈奏了。
後來,兩股琴音交彙、交錯,隨之若即若離,最後徹底地融合在了一起,一人慢,一人快,一人沉,一人揚,此起彼伏,暗爭鋒芒。
不光孟娬聽得出神,就連周遭其他畫舫裡先前那些渺渺琴音也漸漸消歇下來了,遠遠近近的嘈雜聲越來越淡,整個河麵上,除了交織的琴聲以外,竟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他們意識到,這河上有人鬥琴。
所有人都沉浸其中,在琴音裡仿佛看見了雲山滄海、大千世界,波瀾壯闊不已。
一時鬆石泉澗,日出照雲海,九天銀河瀉人間。那叮咚琳琅之聲,在嶙峋峭壁之間久久回旋。深穀寂淵,獨嗅幽蘭。
一時白浪織錦,灼灼映青藍,一重浪繡一重邊。濤聲起伏無常,或與世無爭利萬物,或萬丈風波海生煙,空憑絲弦之間。
終於,突然又是“錚”的一聲,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顯得銳利而刺耳,瞬間打亂了整個韻律。其中一道琴聲便就此戛然而止。
那是弦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