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東宮花園裡一片寂靜,大家都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敖景羿意識到自己正在夢裡。
因為他突然回到了敖家的莊園。
看著周圍熟悉的擺設,他心中一陣厭煩。
這是敖家主樓的大廳,大廳正上方,冰冷而華麗的巨型水晶吊燈發散著刺目的光。
二樓隱隱傳來歇斯底裡地爭吵聲:“你怎麼不去管!你知道因為懷孕生她,我耽誤了那個項目,損失了多少嗎?當初是你非得再要一個孩子的!”
“就你忙,我不忙是吧!”
“把你那陪小情人兒的功夫騰出來一些,你女兒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說我陪小情人?你又好到哪兒去!你不是一樣……”
緊接著就是一陣瓷器破碎的聲音。
他六歲的妹妹小美,抱著她最愛的玩具熊,緊緊依偎在他腿邊。
小美輕輕發著抖,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玩具熊的頭頂,將那裡染成一小片深色:“哥哥,為什麼我們不能像彆人的家庭那樣幸福呢?”
敖景羿看向小美指著的地方,那裡突然出現了一個照相館。
坐在鏡頭前的一家三口,梳著三七分,帶著黑框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父親,正傻樂著張開手臂擁抱自己的妻女。
麵容秀美的妻子笑著低頭,親了親懷中小女孩絨絨的額發。
夫妻倆將孩子擁在了中間。
小女孩在父母溫暖的懷抱中,開心地晃著腦袋大聲歌唱。頭上兩個俏皮的小羊角辮兒一翹一翹,把傻爸爸的下巴掃得癢癢的,逗得他哈哈大笑。
“一、二、三,茄子——”
時光定格,幸福是這樣的天真又簡單。
“哥哥,我好羨慕他們啊。”小美如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中流露出難過。
敖景羿收回視線,看到小美殘缺了兩個手指的右手。
樓上激烈的爭吵依然在繼續。
有些人,根本不配做父母。明明不肯費半點心擔起責任,卻非要一時興起地生孩子。
他閉了閉眼,長吐一口氣,扯出一個淺淺的笑,輕聲哄妹妹:“小美有哥哥。走,我抱你去花園玩。”
可他抱起小美後,腿卻不受控製地走向三樓的露台。
二樓的爭吵聲不知何時停止了。
他站在露台上,雙手抓著扶手橫杆下的白色雕花立柱,臉擠在兩個立柱構成的空格中,看見兩輛車先後駛過中庭,沒有絲毫猶豫地朝著大門方向離去了。
他就這樣癡癡地望著,看那車離開了一次又一次。
“哥哥,原來我們是一樣的。”
敖景羿恍然一驚,發現小美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而他也變成了六歲時的模樣。
他鬆開緊緊握著立柱的手,看著掌心被硌出的花紋發呆。這時,有一張倒著的臉在他眼前突然出現。
那雙粲然的金色眼睛笑得如同兩輪仰月:“你為什麼不開心呀?”
敖景羿被驚得後退了一步,這才發現來人是一個眉眼精致,笑容狡黠的三頭身小孩。
對方皮膚雪白,唇色淺淡,像個美麗的雪娃娃。
雪娃娃是以倒掛金鉤的姿勢從樓上冒出來的。
見自己嚇唬人的惡作劇成功了,雪娃娃開心地笑著。
然後“嘿咻!”地喊了一聲,以一種跟“他”的五短身材完全不相符的靈敏,在空中翻了一個漂亮的跟頭,輕盈地落在了扶手的橫杆上。
“他”張開手臂站在細細的扶手上,像個即將進行表演的魔術師,煞有介事地向各個方向點了點頭,還“嘿嘿嘿”笑著給自己鼓掌:“我真棒!”
說著,雪娃娃驚奇地扭過頭來問他:“你怎麼不給我鼓掌啊?”
小小的敖景羿像是有些不屑地“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但他原本低落的心,卻跟著對方似小鳥一般在空中展翅,漸漸飛揚。
雪娃娃在扶手的橫杆上坐下,兩條小短腿在空中很愜意地,一前一後地踢著,顯得悠閒又自在。
“他”的表情跟“他”頭頂翹起的那一小撮短發一樣臭屁。雪娃娃搖頭晃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因為總在這裡看著爸爸媽媽離開,因為自己總被留下而難過。”
敖景羿心中生起一種被識破的惱怒。他猛地扭過頭去,不再看對方。
雪娃娃歎了口氣,從橫杆上跳下來,走到他身邊,摸了摸他臉上同樣被立柱硌出的印子。
被對方軟軟的手指一碰,臉上被硌出的刺痛感消失了,但敖景羿依然很生氣。
他一把拍掉雪娃娃的手,用稚氣的聲音硬邦邦地說道:“彆碰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對方繞著他左探頭右探頭,他卻總把臉扭到相反的方向,不給“他”看。
最後,雪娃娃像變魔術一般從身後抽出一張粉絲帕,用小短手靈活地疊出一朵玫瑰,然後“biu”的一下,像扔紙飛機一樣“飛”到他頭上。
敖景羿一把扯下那朵花,賭氣一般丟在地上。
可雪娃娃很快又疊出一朵飛到他頭上。
他們就這樣循環往複,一個不停地扔,一個不停地疊……漫天的粉玫瑰“biubiubiu”地飛。
不一會兒,露台上就被一大堆粉玫瑰給填滿——兩人都被淹沒了。
被埋在“玫瑰花海”裡,隻露出一個頭的敖景羿氣憤地吼道:“你到底想乾什麼!”
雪娃娃笑嘻嘻地從花堆裡掙紮出手臂,堅持將“他”疊的最後一朵花戴在了敖景羿頭上:“你沒看出來嗎?我在哄你啊。”
說完還掐了一把敖景羿有些肉肉的嬰兒肥臉頰,衝他扮了個鬼臉。
敖景羿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心中那股又好氣,又想笑的情緒,徹底地把寂寞和悲傷給擠走了。
他再次望向對方,看到那雙溫暖的金水晶裡,映出了兩個小小的自己。
那兩個小人兒彆扭地昂著頭,大聲說道:“那我不要粉色!”
“呼——”敖景羿猛然坐起身,從夢中醒來。
他坐在那兒愣了會兒神,掀開被子走下床,來到了書桌前。
清亮的月光正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給放在桌上的絲質粉玫瑰鍍上了一層溫柔的銀輝。
敖景羿有些惱羞成怒地抓了抓頭發。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鬼使神差地把這玩意兒帶回來,也不知道變小的他為什麼會在夢裡對著鬱秋染提出像撒嬌一樣的要求。
他垂眼在書桌前站了片刻。
最終,他拿起那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