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這真是您的狗。”
名叫“小柳快樂屋”的寵物店內,作為店員的羽仁索菲亞很認真地向把狗送來洗澡的顧客解釋著,但這位頭頂有幾分稀疏的大爺似乎不願意相信她的話。
“汪!汪——”
地上那隻被洗得香噴噴的白色柴犬瘋狂地衝著主人搖著尾巴,主人卻陷入了古怪的猶疑。
大爺皺著眉毛,低頭盯著狗又看了幾秒,突然笑出了聲:“哈哈哈你彆騙我了,我的狗是灰色的,你這是白狗。”
索菲亞:“不不,叔叔您的狗本來就是白色的,之前是太臟了,洗乾淨了就是白色啦。”
大爺聽完,覺得有幾分道理,於是他彎下腰,伸手抓住狗子的後脖頸拎起狗頭,對著狗子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又看了好一會。
狗子很是配合地“汪”了一聲,大爺愣了愣,好像終於是辨認出了什麼,表情堅定又自顧自點了幾下頭。
他站起身後,重新麵向索菲亞。
本以為會說出什麼不一樣的話,結果他的答案依舊沒變。
“不可能,我的狗就是灰狗。”老爺子年紀雖大,聲音卻是中氣十足,把話說得斬釘截鐵,“我以前自己在家裡給他洗過,也沒這麼白。”
索菲亞:“……”
“汪——”
“你們店換一隻新狗給我,不是很虧嗎?”
大爺的重點越跑越偏,甚至還相當熱心地擔憂起了店裡的生意會不會虧本。
索菲亞:“不是……”
不是換新狗,隻是舊狗翻新了而已。
這是隻大概一歲左右的白柴,繼承了柴犬一貫精力過於旺盛的特質,鬨騰得不行。小家夥剛被大爺送來的時候,包漿程度仿佛從泥坑裡剛撈出來。
洗狗索菲亞就廢了不少精力,現在還得給主人解釋……
看著地上被洗得雪白、爺都不認的小狗,索菲亞歎了口氣。
在寵物店打工的這些年,索菲亞的脾氣確實因為和貓貓狗狗在一起久了磨平了不少。
這種情況若是放在幾年以前,她或許會極其不耐煩地直接提起狗子往大爺懷裡一塞,然後板著臉把人轟走。
“不……叔叔,這就是您的狗。”
如今的索菲亞,耐心十足。
雖然頗有冷感的聲線先天溫柔不足,但也還是展示出了絕佳的親和力。
可惜大爺仍舊一口咬死:“不可能,我的狗是灰狗,你這是白狗。”
“……”
說了一堆,話題又繞回了起點。
牆上的鐘已經擺過了晚上八點,照著往日的節奏,洗完最後這隻白柴,索菲亞就應該給店裡做收尾工作,收拾收拾準備下班,可是現在……
一來店長出去還沒回來,二來她得把大爺和他的狗送走。
其實驗證沒有換狗辦法很簡單,去把監控調出來給大爺看就好。
隻不過,眼下店裡隻有索菲亞一個人和眾多被關在籠子裡貓狗,前廳若是沒人看著的話,她確實也不方便直接走開。
“叔叔您趕時間嗎?如果不趕的話,等店長回來以後我帶您去看店內的監控,我沒有換狗,您家狗子就是白狗……”
大爺是個爽快人,哈哈笑了兩聲,倒是一點也沒不客氣。
他拉過擺在門口的布藝圓凳坐下後,朝索菲亞擺了擺手:“不趕不趕,我就坐這裡等,你去忙吧。”
眼見著索菲亞轉身要去打理其他事務,大爺突然又想起了最後那半句話,然後補充辯駁:“我的狗真的是灰狗。”
“…………”
也不知道店長什麼時候回來,索菲亞的心想道。
平時每天在關店之前,店長的確會慣例去附近的米花公園喂流浪貓,隻是今天,似乎去的時間有點久得反常。
嘛,說不定隻是見到了新來的野貓多擼了一會吧?
索菲亞如此猜想著,沒多在意,轉頭去清理起了寵物洗浴區還沒有收拾完的收尾工作。
小柳快樂屋,從店名就能看出很多信息。
店長姓小柳,全名小柳康心,是個看起來隻有二十多歲的男人,很有愛心也很喜歡小動物。
再說得精準一點,他是個保養極其精致的……gay,實際年齡應該超過三十,索菲亞也不知道他具體幾歲。
這間寵物店的確是小柳的快樂老家,不曉得小柳家裡到底是什麼家底背景,快樂屋這些年貼錢營業,依然堅.挺。
看得出來小柳是真的很愛小動物了,用本人的話來說,就是每天和貓睡在一起,每天早上都想被貓踩醒。
是的,小柳康心是個貓派,雇傭索菲亞的原因就是因為索菲亞是狗派且人長得好看像個模特,還經常有長腿帥哥跟著。
最後一條是小柳這個詭計多端的0敲定就要索菲亞的主要原因。
儘管這三條要求,和招一個寵物店店員的業務需求根本沒有一丁點直接關聯。
總而言之吧,索菲亞確實把店裡打理得井井有條,再者小柳開出的待遇相當不錯,雙方互相都很滿意。
於是,索菲亞在這裡一乾就是三年。
曾經的搜一女警成了寵物店店員,單獨這麼說起來,還挺戲劇的。
不過索菲亞也沒有提過自己的身份,一如小柳康心不提自己的年齡一樣。
到了差不多八點半左右,索菲亞做完店內一日的收尾工作。
店長小柳還沒有回來,她便坐在前台繼續等待。
她抬頭看了一眼就在大門邊上的大爺。
大爺依舊沒把他的白狗認出來,不過這不影響大爺把狗子夾在手臂下,空出的另外一隻手則頗有興致地隔著籠子逗其他顧客寄養在店內的貓。
無聊的時間裡,索菲亞低頭刷起了手機。
她習慣性地無視了頂部不停彈窗的、來自同期兼好友兼半個同事的鬆田陣平的簡訊,把注意力放在了屏幕下半部分的界麵。
今日的新聞頭條全都在報道高中生偵探工藤新一幫助警方破獲了殺人案件,各種讚捧和美譽吹得天花亂墜,又是“日本警察的救世主”,又是“平(ling)成(he)年代的福爾摩斯”。
索菲亞來了點興趣多刷了一會,當然,隻是針對少年本人如此年少有為的興趣,至於案件……
自從三年前向搜一遞交了辭呈之後,索菲亞就決定放下曾經也有過一腔熱血的正義之心,不再關注這些了。
她就是覺得當個普通人也挺好的,不用去以身犯險,更不用在理性的正義和感性的人情之間搖擺。
平平淡淡才是真簡直就是人生真諦,沒有什麼比這樣的生活自由。
不過,索菲亞的辭呈一直扣在課裡沒被批準,因為她那小姨夫——現任警視總監的關係,也沒人管她到底去不去警視廳上班。
所以……
她姑且還算個現役刑警吧,提前開始養老了而已。
彼時店內的迎門鈴響起,叮叮當當的很清脆。
還以為是店長小柳總算在外麵擼完野貓回來了,索菲亞抬起頭,看見的卻是留著半長發的瘦高男人。
“……研二?”
大概是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麵,索菲亞下意識地就把男人的名字喃喃出口。
好在音量很小,沒人聽見,她也不想被對方聽見自己還會這麼喊他。
萩原研二,她在警校時的同期,也是她的……
姑且算初戀吧。
暗戀且藏得很深、沒人知道、本人也死不承認的那種戀。
畢竟以當時萩原研二在一眾女生中的受歡迎程度,應該沒有女生會不喜歡他,索菲亞也是其中之一。
大概是害怕戀情失敗,所以她才死不承認。
隻要沒有開始,就不會失敗!索菲亞就秉持著這樣的原則。
當然,現在的萩原研二依舊很受女生歡迎,隻不過是索菲亞過了容易因為戀心萌動而心跳不止的年紀。
再者從警校畢業之後,乃至進入警視廳後的這些年,期間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她的那份戀心,早就被埋得她自己都快忘記也不太願意再去想起。
如今再麵對萩原研二那張宛若牛郎的帥臉時,索菲亞心如止水。
她就這麼和對方當了七年的……最好的異性親友。
過去是,現在更是。
走進店內的萩原研二還沒來得及和坐在前台背後的長發女人打上招呼,倒是先一步被坐在門口夾著狗的大爺給攔了下來。
“小哥你明天來吧,今天營業時間已經結束了,人家小姑娘剛剛整理完店裡的東西,不要再去麻煩她啦。”
大爺十分熟絡地替索菲亞關照起了店內事務。
被大爺夾在腋下的白柴十分應景地“汪”了一聲,似乎表達著一樣的意思。
萩原研二伸手拍了兩下狗頭,笑道:“我沒有業務要辦,我是來找小羽仁的。”
話中點了名的同時,他的視線也往索菲亞的方向指引,表明自己所提的對象。
大爺愣了半秒,隨即露出了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他連連點頭:“噢噢噢哈尼哈尼!店員小姐的男朋友啊,好的好的!哈哈哈你們年輕人說話真潮,還好我那個嫁到國外的女兒教過我兩句英語。”
羽仁,hani,再加上萩原研二那習慣性的口癖,於是就成了哈尼醬。
畢竟都叫哈尼了,那也隻能是情侶了吧?這就是大爺的閱讀理解。
萩原研二隻是笑,也不作解釋,似乎還是挺享受這樣的誤會。
當然,他本人倒是希望情侶關係是真的,但……
“叔叔你不要誤會啊,我和這家夥不是那種關係。”
清透好聽的聲音響起。
萩原研二不解釋,索菲亞會解釋。
是啊,他們隻是親友而已。
“羽仁是我的姓,我就叫羽仁,羽仁索菲亞,我的名字。”
就像大爺在強調他的狗是灰狗一樣,索菲亞說了三遍哈尼不是親昵的愛稱,隻是自己的名字剛好是那個發音而已。
非要精準討論的話,其實羽仁的發音和honey的重音還是不太一樣的。
解釋完畢,索菲亞從台後站起的同時,也掃給萩原研二一記眼刀。後者笑著聳了聳肩,倒是迅速擺出了認錯的表情。
萩原研二一直都是這樣,認錯態度良好,但是下次還敢。
對於這種厚臉皮行為,索菲亞早就習慣了。親友之間的玩笑嘛,沒什麼大不了的。
也不知道大爺聽沒聽進去,那個爽朗中氣的聲音又是哈哈笑了幾聲,隨即他也學起了萩原研二對索菲亞的稱呼:“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小羽仁。”
索菲亞:“……”
視線又落回萩原研二的身上,索菲亞突然想到了什麼。
“萩原。”索菲亞喚了一聲。
既是送上門的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她走上前把大爺夾著的白柴抱了出來,塞到了萩原研二的懷裡:“小柳哥還沒回來,你先幫我看下店,我帶這個叔叔去看監控。”
“看監控?”
“他非說這小家夥不是他的狗。”
儘管索菲亞壓低了音量,但大爺還是聽見了對話,於是順口補充了一句:“是的是的,我的狗是灰狗,沒這麼白。”
狗子配合地“汪”了一聲,仿佛在笑的表情看起來憨得要命,小家夥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都已經爺爺不認了。
萩原研二看了一眼活力滿滿的狗子,又看了一眼索菲亞彎著眉毛的滿臉無奈。
他落在索菲亞身上的目光不免柔下了幾分,然後應答道:“嗯~你去吧,這裡有我。”
明明就是個簡簡單單應承的話,卻硬生生被低沉醇厚的嗓音說出了誘惑的意味。
萩原研二根本就是故意把聲線壓得很勾人,說完,他還wink了一下。
“……”
這家夥完全就是太懂怎麼充分利用那張臉的優勢。
索菲亞忍不住眉角一抖,她也難以否認,自己確實被對方的魅力電了一下。
放在多年前索菲亞或許會心動,但現在……
被電多了早就麻痹了。
“……萩原你給我正常一點啊!”索菲亞嫌棄道。
查看監控的過程很快,大爺也在監控錄像裡見證了他的灰狗是怎麼變白的全過程。
他一邊驚歎著原來可以這麼洗狗之餘,還和索菲亞聊起了天。
大爺名叫島田遼之,有個年紀和索菲亞差不多的、遠嫁海外的女兒。
他誇讚了一波索菲亞洗狗好能乾,接著就開始說索菲亞像他女兒,說從他抱著狗進到店裡起就覺得索菲亞親切。
到底有多像呢?
島田大叔大方地拿出手機給索菲亞看了女兒的照片。
索菲亞抹了一把額頭上不存在的冷汗,乾笑道:“噢~這就是叔叔的女兒啊?”
“是啊是啊,我就說小羽仁你和我們家麻美子長得像極了!”
島田大叔指著手機屏幕上噸位起碼超過九十公斤的小眼睛女人,完全沒有在開玩笑的意思。
對比擁有著漂亮肌肉曲線的高挑身材、五官精致且有著一雙天空藍的大眼睛的索菲亞……
就不能說兩人長得像吧,根本就是毫無關係!
“……叔叔你說像就像吧。”
“對吧?就是很像,小羽仁我看著你就覺得親切,下次我還帶狗來店裡!”
“啊·哈·哈好的哦謝謝叔叔關照我們店……”
非要說和島田麻美子的共同點的話,也不是沒有,兩人都有一頭黑色長及臀部的秀發。
索菲亞很難不懷疑大爺是臉盲,記東西隻記顯著特征,也難怪狗子變白了之後他就認不出來了。
帶著大爺從監控室內出來,在前廳幫忙看店的萩原研二穩定發揮了他那招蜂引蝶的被動技能,抱著狗子和不知道什麼時候進到店裡的兩名高中女生交談甚歡。
看校服,兩個女孩應該是帝丹高中的學生。
黑色長發的那個女孩在摸狗,戴著發箍的短發女生注意力則全在萩原研二的身上,她非常興奮地與之搭話,拿著手機的樣子好像在索要聯係方式。
聽到腳步聲,萩原研二回頭,依舊是溫和的笑顏,打著招呼:“小羽仁,你們回來啦?”
“哈尼醬?”
聽到如此稱呼,短發女生偏過腦袋,正好與索菲亞的視線交彙。
“嗚哇長腿美人……”
一如她會主動向帥哥討要聯係方式的張揚作派一樣,在看到索菲亞的瞬間,就把直觀感受毫不掩飾地說出了口。
旁邊的長發少女用手肘撞了撞她,小聲提醒:“園子!很失禮啊!”
“啊哈哈抱歉抱歉!不過,原來帥哥你有女朋友啊?”
萩原研二點了點頭,當即開始胡說八道:“是啊,抱歉呢鈴木同學,不能和你交換聯係方式,不然我女朋友會吃醋。”
突然就被拉出來當拒絕其他女生的擋箭牌的索菲亞:“?”
腦回路在另一個頻道的島田大叔:“啊哈哈你們年輕人說話真潮,fashion,honey。”
似乎是為了表現自己也很跟得上潮流,島田在句末還不忘加上兩句口音離譜的蹩腳英文。
“叔叔你說話真幽默。”萩原研二一句話就把頻道外的島田大叔帶進了群聊。
島田點點頭:“我也覺得很幽默啊哈哈!我英文水平怎麼樣?我女兒教我的。”
這大概就是萩原研二天賦過人的交際能力了吧?
能夠照顧到在場的每一個人,即便大家都互相不認識,在他的溝通引導之下,沒人會覺得尷尬。
索菲亞不尷尬,她更多的是無語。
她上前兩步把萩原研二懷裡的白柴抱了出來,塞回給了島田大叔:“叔叔您的狗,帶好他早些回家,路上小心哦!”
即便耐心經過多年打磨已經上限很高了,索菲亞還是沒有忍住還是趕起人。
當然,比起她曾經的樣子,這算是很禮貌也很溫和的方式了。
島田抱緊了他的狗,恍然道:“哦對對對我忘了要回家!和你們聊天太開心了就忘記了哈哈哈!”
索菲亞:“……”
島田:“謝謝啊小羽仁,你洗狗真厲害,下次我還來。”
“……不用客氣的,叔叔。”
送走了島田遼之,萩原研二柔聲提醒起了兩位少女:“你們也是哦,早些回家,夜裡不要在外麵待太久,這邊要打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