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漫天。
修士們已然損傷三分之一, 冥寒蝶躲在他們中央,慢條斯理的品味著他們的恐懼,並且,不知道究竟誰才是被他控製。
他們, 與提線木偶為伍。
而死去的修士們,隻能在混亂中搶救出數名屍體, 剩餘的全都被屍傀搶走, 沒多久,全都變成了屍傀。
適才與修士們並肩作戰的道友, 轉瞬間冷厲殘忍, 拔刀相向。
劍光刀影, 血肉殘軀。
冥主的修為力量, 遠遠超過他們的想象。
“冥主修為深不可測, 我們無法破解他的屍傀鎖魂,事到如今, 隻能寄希望於無音宮那邊發現我們的異常。”
步戰搖頭:“天機已然被蒙蔽, 也許我們過去幾十天,對於外界來說不過是半天而已, 等到無音宮乃至仙都覺察到異樣, 我們怕是無一存活。謝冰,你還有什麼想法?”
謝冰是個脆皮的書修, 在混亂相殺的時候,步戰便將謝冰推到了正中央,她沒有受到一點波折, 甚至沒有濺上一滴血。
謝冰垂著眸子,纖細的手一直死死抓著呂初,一刻也沒鬆開,就連剛才又來的一波相殺都沒放開呂初的手。
呂初哭笑不得,好在步戰他們足以應對,她便陪著謝冰。
謝冰抱膝坐在石凳上,裙擺墜地,蒼白的唇緊抿,視線沒有焦點,似是漫無目的落在與呂初交握的手指上。
謝冰的手纖細,呂初的手繭子有些厚,這十幾年來,呂初來看望謝冰的時候,兩個人其實沒什麼話:呂初是經常下山出任務,見多識廣,精彩紛呈,所見所聞所聽俱都抑揚頓挫。
而謝冰不能下山。
所以,謝冰的經曆,乏善可陳。
呂初很忙,饒是來看謝冰的時候,也經常會突然接到任務,最多在謝冰這裡呆上一會兒。
謝冰聽著呂初聲情並茂的講述下山經曆,對下山多了很多向往。
與此同時,升起來的,也有迷茫。
很多次,兩個人牽著手在石林峰閒話,謝冰的手指總是不老實,拇指指甲總愛摳呂初的指肚。
呂初是體修,皮糙肉厚的,她也不在意,隨便謝冰摳指肚。
一個說她摸爬滾打,受傷險些喪命的精彩經過,一個說石林峰的花開花落,草盛豆苗稀的農田日常。
兩個人的相處,成了一種平淡但是默契的模式。
饒是現在,生死一線的秘境裡,反手相殺的殘酷裡,謝冰抓著呂初的手指,思索著摳弄她的指肚,十幾年的過往攸然而逝。
謝冰沒有回答步戰。
她埋首膝蓋間,將自己完完全全,隔絕在血腥殘殺之外,閉上了眼睛。
進入秘境的點點滴滴,俱都展露在她眼前,每一點,每一毫。
到現在,死了幾千人。
那麼多人啊,那麼濃烈的血腥味。
而鼻尖的香味,卻始終如影隨形。
花錦鎮,花錦鎮,芬芳濃鬱的花錦鎮,成了一座死城。
那些搖曳的嬌媚花朵,那些暴雨初歇的冷霧晨光,那些遙不可及的舊夢,成了被靴子碾碎的醜陋花液。
……
“二水?二水?”
謝冰低伏在膝間,隔著青裙,露出瘦削清晰的蝴蝶骨,分明是在顫抖。
呂初擔心的推了推謝冰瘦削的肩膀,“你身體不舒服嗎?”
當呂初的手指落在她後背的時候,微微一怔:
——謝冰的後背,全都汗濕了。
呂初的眸光裡,閃過一絲極為痛苦的掙紮。
一直沉默的謝冰緩緩的坐起身來,她睜開眼,眼圈微紅。
手指,放開了呂初的手。
周遭的一切聲音,在謝冰耳邊成為消失的盲音,不論是焦躁的修士們,亦或者結界外猙獰的屍傀僵屍,都非她所聞。
她身脊筆直,撥開衝到她臉前詢問她、質問她的道友,她從最近處,一個一個的去看殘留的數百名修士。
恍若瘋狂。
……
步戰皺眉:“謝冰怎麼了?”
有人嘲諷道:“她一直就是個凡人,不過是沾了物修的光,能用幾個法訣而已,瞧瞧,還沒到山窮水儘的時候,就已經自己崩潰了!”
“謝冰瘋了嗎?怎麼用那種可怕的眼神衝到我麵前!”
“怎麼搞的?正是戰鬥的時候,是她發瘋的時候嗎?太虛派說是三大門派,怎麼會有這麼拎不清的女弟子?”
結界內抱怨聲陣陣,結界外昔日的道友同門屍傀冰冷的注視著罩子裡的人,四麵楚歌。
步戰握緊手中的刀柄,快走幾步,衝到謝冰麵前,一把擒住她的肩膀,冷嗬道:“你在做什麼!你……”
他的話語頓住了,謝冰沉默不語,而她蒼白瘦削的臉上,眼圈通紅。
步戰的話,下意識低了下來:“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可以一起商量。你這樣,我們怎麼解決問題呢?”
謝冰抬頭,看著步戰,搖了搖頭。
她終於開口。
她的嗓音有些哽咽,然而第一個字之後,便清冽而冷靜:
“冥寒蝶,你的目標是我。”
“我的命,你拿去。”
“呂初的命,還給我。”
話音落下,想要牽扯住謝冰手腕的那雙手,那雙帶著薄薄繭子的手,無力的垂落下去,
呂初一向灑脫,此刻卻像是被哽住喉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茫茫人群,在謝冰眼裡,都是灰白之色。
隻有呂初那裡,對謝冰來說,是彩色的。
她紅著眼圈,彆開呂初看她的眼神,看向不知名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