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它身為靈草的時候,便看到阿九身上重重的鞭痕,為了保下他,阿九遍體鱗傷,亦是關了很久很近的緊閉。
她不明白當她化形之後,阿九是怎麼在靈肅大師麵前保下了她,更是不知道靈肅大師為何允許她一個草精住在屠宰草木精怪的千燈寺。
她隻知道,若是有朝一日,阿九護不住她,那麼當她身死的時候,會不會牽連到阿九呢?
她似是想了很久,頭頂上的狗尾巴曳動,連帶著雙平髻上的青色細碎發帶亦是曳動。
那雙清澈的眸子裡,是濃濃的擔憂。
阿九沉默了。
小尾巴,一向懵懂天真。
此刻,卻在害怕。
飼養幼崽的書上,清楚的寫著,要讓幼崽有安全感。
他側頭,看向頭頂的圓月。
他們身處在千燈界裡,千燈界裡的秘密,他已然知曉。
阿九微微歎氣,“方丈永遠不會殺你。”
小尾巴不明白。
他站起身來,手指微微一張,一道清透晶瑩的銀色靈氣飛射而出。
眨眼間,方丈的古樸道袍便現出一角。
是靈肅大師。
靈肅大師畢恭畢敬立在院落中,他靜悄悄的站在院中的角落,一聲不吭,恍若毫無神智。
在靈肅大師出現的那一刻,小尾巴便跳起來躲在了門後。
可是,這幾年裡對她不假辭色的方丈靈肅大師,卻連看自己一眼都沒有。
小尾巴遲疑了:“九哥哥,這是怎麼回事兒?”
阿九站起身來,他隨手拎起水壺,給月季澆水。
水聲嘩嘩,靈肅大師站在他身邊,一動不動。
阿九習以為常,又覺著無趣。
他抹去了靈肅大師的神智,靈肅大師便是他掌中的行屍走肉。
信徒,不過是無數個靈肅大師一般的人物。
癲狂、炙熱。
順應天道的朝拜瘋狂。
聖子本該榮享這一切。
太過無趣。
他想要做的,隻是想在結界內,與小尾巴生活在一起。
他極為隨意的抬指,靈肅大師接到了指令,垂著花白的胡子,直直的走向小尾巴。
小尾巴嗖的一下躲在門口,藏得結結實實,露出來的青色裙擺也被她收了回去。
“噗通”一聲,在小尾巴記憶裡,那德高望重的方丈,便直挺挺跪在房門前。
小尾巴:“……”
所有的認知被推翻,她怔怔的走出來,蹲在靈肅大師麵前。
怯怯伸手,去觸碰到靈肅大師花白的胡子。
“這到底,是怎麼了?”
阿九冷淡的話語,傳到了她的耳邊:
“你看,隻要你不想死,就不會讓你死。”
“千燈界內,不會有危險。”
小尾巴的眼睛瞪的溜溜圓。
她似懂非懂地點頭:
“好,我相信九哥哥。”
……
夜色深了。
阿九提著燈,走向小尾巴的房間。
她裹著被子,已經睡下了。
阿九走近,她將自己裹得嚴實,腳丫子卻露在外麵,阿九給她蓋好,又掖了掖被角。
一聲極為清淺的聲音,門被關上。
小尾巴蜷縮在綠色的被褥裡,她閉著眼睛,眼淚卻在不停地流。
她在無聲的哭泣。
——沒有人會傷害她。
能傷害她的,隻有阿九。
——而阿九,不會傷害她。
她都知道。
可是,她想到了小花、小翠……還有千世堂裡那麼多草木精怪。
她一直以為,對於方丈來說,那些,不過是隨意殺死的螻蟻。
靈肅大師從不顧忌一個小小草精的死活,千燈寺在他控製之下。
她畏懼。
她恐懼。
而如今,那個人,是阿九。
-
深夜,千燈寺,藏書閣裡。
小尾巴掂著腳,用頭頂長出來的葉子,將自己小小的身體蕩起來。
她的懷中,抱著一遝子厚厚的陣法書。
她垂著眼眸,將一本又一本的書,小心翼翼的放回書架內,沒有留下半分痕跡。
這本書是在第三層放著……這本書是在最上層放著……
這本書……忘記在哪裡放著了!
怎麼找都找不到原本的書架,她想了想,擱在了書架最上端。反正不會有人來看。
她將書全都放好,懷中空落落的。
小尾巴怔怔呆了一會兒,落在地上,小心翼翼的關上藏書閣的門。
千世堂的禁製,她不會再打開了。
她不再需要陣法書。
-
——九年後。
藏書閣。
窗外昏沉,暴雨即將到來。
一隻指節勁瘦的手,拿下來書架最上層的書本。
上麵落了一層塵土。
藏書閣裡的書,都會經過保養,這本書,竟然被遺落這麼久。
他渾不在意,指尖一彈,上麵厚重的塵土便消失不見。
書麵上的字跡,赫然呈現在他的眼前:《木係靈氣陣法全解》。
白到透明的長發微微蕩起,那雙淡漠的眸子眼底,閃過一絲毫無溫度的情緒。
他隨手將書擱在書架裡,轉身離去。
……
窗台上的琉璃牛奶杯,始終是兩個。
咕嚕嚕。
杯子裡被倒滿了牛奶。
他身著一身白衣,紅衣為襯,修長的手指持起牛奶杯,輕輕喝了一口牛奶,唇角便沾染上一絲痕跡。
白色帕子輕輕沾了沾唇角,阿九的眸光,便落在窗台上擺放的小花盆。
每個花盆都是蘑菇為景觀,裡麵隻種了一根狗尾巴草。
不像是正經養花,倒像是野趣。
天色越發陰沉,小尾巴還沒有回來。
阿九淡漠的眉頭,緩緩的皺起來。
兩年前,小尾巴被他摁頭修行,勉勉強強達到了他認可的標準,同意她半年出結界一次,隻是必須在鄰近的小鎮。
前三次小尾巴都老老實實按時回來了,今日早該回來,人卻不見蹤影。
修長的手腕上,是翠綠的手鏈。
手鏈瑩潤有光澤,小鎮又無修為強勁的冥修,小尾巴應當沒有性命之憂。
啪嗒一聲,第一點雨滴墜落在窗台上。
狗尾巴草的葉子顫了顫,那滴水珠順著葉片落下,滴入到泥土裡。
當水滴融入泥土的時候,房間裡,已然不見了蹤影。
隻有兩個牛奶杯,靜悄悄的立在桌上。
-
千燈寺外,村鎮。
阿九知道小尾巴能去的地方,她能出結界,能去最近的村鎮,前三次雖然小尾巴按時回來了,可是也招惹了不少小麻煩。
她不諳世事,植物係法術把冥修打的痛哭流涕。
結果僅僅三天,變成了出現就會被西紅柿砸的“森林之王”——這稀奇古怪的名號,是小尾巴給自己起的。
循著手鏈的感應,阿九很快找到了小尾巴的所在。
那裡,本該是一座寬闊的庭院。
已然變成了一座……一座綠意盎然的森林。
隱約能看到四分五裂的紅色燈籠,與張貼的“喜”字。
白發飛舞,阿九的眸子淡漠。
當出現這種無法控製的情況,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小尾巴生氣了。
是誰,惹小尾巴生氣了?
他抬步,身影瞬間消失。
……
無數的人在哀嚎。
青色的裙擺層層疊疊,隨著恍若森林裡的洞窟裡狂風飛舞。
女孩大約十四歲,麵容素白,身形瘦削,她的頭上頂著亂七八糟的草葉,那雙眸子裡,是一層淺淡的恍惚:
“你們再說一遍,喜歡的人,想要在一起,就要大婚……”
冥修們雖然嗜好黑色,大婚卻保留了相對來說古老的傳統,婚假當日,是一定要穿紅衣的。
這日,本是一對低修為冥修的大喜之日,這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古怪女孩再次出現,非得要問為何男子要給女子穿紅衣。
新婚的冥修並不知道這頭頂草葉子女孩是誰,她理直氣壯的說她是二草——這是她出千燈界給自己的化名。
冥修不以為然,便要將她轟走,說大婚當日必須要穿紅衣,怎麼就你不懂?
結果也不知道發什麼瘋,當時這二草就失控了。
“大婚,就要穿紅衣——”
——有誰給她穿上了紅衣?
腦子裡驟然在疼,二草眸子裡閃爍著黑焰,抓住冥修就問,男冥修不耐煩,冒黑氣怎麼了?都是冥修,誰不冒黑氣?
她就去抓女冥修問,一堆人就上來打二草。
二草:???
她隻是想問清楚,為什麼要打人?
她的暴怒,讓整個洞房變成了荒原森林。
現場一團混亂,有人罵她。
二草越來越迷茫。
她眸中的黑焰和痛苦收攏,可是卻越發覺著,自己忘記了什麼。
直至……
白衣閃過,白發飛舞,一個高挑的人影,從重重疊疊的暴怒人群裡,把她拉過來,收在自己懷中。
“小尾巴,你沒事吧?”
小尾巴縮在他懷裡,委屈道:“九哥哥,你怎麼才來啊?我真的不明白。”
她的頭,還在疼。
她看著阿九淡漠的麵容,驟然間,有些恍惚。
在難以抑製的疼裡,她隱約看到,有人,給她穿上了紅似火的衣裙。
他說,他有話要告訴她。
他要告訴她什麼?
模糊的畫麵褪去,那個身影,與十七歲的阿九重疊在一起。
阿九輕啟薄唇:“你不明白什麼,我告訴你,不必動怒。”
小尾巴抿了抿唇:“為什麼新婚就要穿紅衣?”
“因為自此之後,他們便是夫妻。新婚這一日,自然要穿紅衣。”
小尾巴恍惚道: “我也想穿紅衣。”
“你是說……”
阿九皺眉。
他輕歎一聲,抬起一隻手,摸了摸她鬆軟的劉海:
“好。”
“待兩年後,我便娶你。”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啦!恢複日更!雙更二合一更新奉上~
鹿鹿遏製不住雀躍的心情,來分享好消息,這幾天的考試麵試很順利,順利上岸啦!從此以後是一名研究生啦~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