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她鬆開手,重新低頭看自己剛梳理的話本大綱,眼也不眨地道,“要是你保不下葉漁歌,我絕不會放過你。”
葉榮神色變了一刹,好似不知她什麼時候同小女的關係這般好了,不過神色變化幾瞬,最終隻道:
“你若真有心,待王爺醒後,便替你妹妹求求她。”
雖岐王如今兵敗如山倒,從朝野到江湖聲望都跌到極點,可那是龍擱淺灘,沈氏皇族的地位終究不是他們能相比的。
“這就要問你何時能讓王爺醒來了。”葉浮光道,“希望你的醫術彆和你的為人一樣平庸。”
葉榮答案到了嘴邊,被她氣得直堵。
但他看了眼內室的方向,終究還是沒有再開口,而是提著藥箱重重地告辭。
……
如意恰同他擦身而過。
還在低頭同他見禮,但脾氣大的葉院使已經健步如飛,走沒影了。
小丫頭趕緊往殿內望,發覺自家王妃還是全須全尾的,大大鬆了一口氣,快步到了葉浮光身邊,語氣無奈,“王妃又頂撞葉院使了。”
不過她身為下人,倒也不能再說更多,見葉浮光理直氣壯,抿唇笑著勸她若是下次還忍不住,千萬要在像梅園這樣的屋裡,否則要是讓葉院使找著藤條柳枝,王妃怕是要遭罪了。
“知道,”葉浮光撇了撇嘴,“我超會看場合的。”
那如今就是仗著王爺的勢才這般以下犯上?
如意又笑,末了才想起來,看屋內隻有銀屏曲畫,才對她道,“王妃的話
() 本今日在好幾家書肆都被搶光了,還有讀者寫了些催稿的文章,我都替您帶回來了,可要現在看?”
她變魔術般從衣衫內給她拿出一疊信紙。
葉浮光眼前一亮。
趕緊伸手接了過來,拆的動作也小心,鋪開在桌上,也不在意其中潦草字跡也無標點、更是不符習慣的豎行,勉強辨認完第一封。
哦,說她劇情寫得還行,順便追問那個葉浮光什麼時候出場。
“誇人都不會,下一個。”
她滿心期待看見的彩虹屁落空,不信沒有能欣賞自己這絕世大作的鐘子期,將剩下的那些所謂“讀者回信”全都給拆了,倒是找了幾首很有意思的藏頭詩和打油詩說她創意精妙,可是無一例外都在催感情戲。
話裡話外都是一副“你想寫什麼東西我們大家都很懂,這些不必要的鋪墊儘量簡短些,快點把我們期待的正餐端上來”的態度。
葉浮光:“……嘖。”
她這雖然是輕鬆的重生爽文,但是爽點不是指在床上的那種啊!
果然不能對生活在肉.文世界裡的讀者充滿期待,這些家夥就和看她期末論文的導師一樣,不懂她文筆傷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她往桌上一趴,蔫巴巴道,“萎了,不伺候了。”
如意:“?”
想到王爺的軍功才寫到第二場,她趕緊哄道,“他們不懂,可我懂您啊,王妃,您驚世之才,才高八鬥,下筆如有神——”
葉浮光瞥她,做了個手勢:“收。”
如意立即閉上了嘴。
葉大學生歎了口氣,坐起來:“吹過頭了。”
說完她自己笑了,旁邊的曲畫銀屏也跟著笑,像是看了場她二人的相聲。
-
葉浮光坐在窗邊發呆。
思想掙紮很久,想到自己如今預支了大半年薪水,若想日日加餐,總不能靠著剝削如意的俸祿,還得指望這筆稿費,隻能愁眉苦臉地開始想感情戲,同時在心中咬牙對大宗的讀者道:
你們知道自己催的是誰嗎?
是岐王側妃!是岐王的心頭肉!是她的寶貝!
俗話說,謊話說一千遍自己也信以為真,現在的葉浮光就處於這種自我感覺膨脹的階段,揣著這種心思,琢磨半晌,還是鬥膽給自己的角色加了戲——
她決定讓阿瀾第二次重生之後,找到她的白月光。
隨手寫了些鋪墊之後,她頭也不抬地喚道,“如意,你來幫我品品。”
“嗯?”
一道很輕的、甚至有些喑啞的聲音傳來。
葉浮光沉迷劇情無法自拔,“愛意從阿瀾眼中流淌……她心知,此生她認定葉浮光,至死不渝……嘶,仿佛有些誇張?你能接受嗎?”
“誇張麼?”從旁邊來的聲音反問道。
恰巧毛筆沒墨,忙著去蘸、並且擔憂太多了又毀一張紙的大學生想了想,搖頭,“乾元與地坤的愛情本就不講道理—
—”
如意你理解一下。
但後半句還沒出來,
捏著寬廣袖衫的小姑娘卻覺得哪裡不對,
如意是感冒了麼,怎麼嗓音這般沙啞?
忽然間,她轉過頭去,就見內室床幃裡,那該昏睡至死、再不會清醒的岐王殿下,正靜靜凝視著她。
隔著那朦朧細紗,葉浮光亦能清晰辨出那雙眸中的情緒。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啊?
若說先前昏睡時的沈驚瀾如博物館沉寂千年、埋於黃沙不見天日的寶劍,如今便是劍鋒恰從磨礪出,銳意不可當,好似她血脈裡的兵戈殺意,俱在此刻躍於她的肌骨。
而被她安排成話本的另一主角,忽然聽見她劇情的沈驚瀾則慢吞吞地念出那些詞:
“愛意流淌?”
“至死不渝?”
“不講道理?”
久睡才醒的暗啞嗓音,卻有如金石相擊,同聽者的鼓膜碰撞。
“……!”
葉浮光愣愣地睜圓了眼睛,還在同她對視,可這會兒餘光已經能瞥見曲畫,並吉祥如意二人,已在步入內室的屏風旁,垂首而跪,不敢發出任何的聲息,而銀屏在外麵命人趕緊通知鬱管家,說王爺醒了,一時仆從奔走,禁衛回宮,動靜吵吵攘攘。
先前在窗邊、甚至在她書案上,橫斜搖曳的梅花香,此刻也被一股迎麵而來的山茶香味儘數驅散,倏爾間,明明離著好些距離,葉浮光卻猶如被拉到了沈驚瀾的麵前,接受她的凝視與打量。
她喉嚨動了動,毛筆“當”一聲掉回桌上,在紙張裡濺落無數墨痕。
良久。
當著人家的麵,肆意編排了皇親國戚小話本故事的葉大學生緩緩地、緩緩地從書案旁滑下了榻,軟軟地靠坐在了地上,她像是被盯上卻跑不掉的兔子,淺粉的嘴唇蠕動好久,才姍姍帶著哭腔冒出一句:
“……我、我也要、要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