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裡逐漸看不到江寧的城池痕跡,倒是海上的一些綠意盎然的小島嶼與露出的礁石塗灘取代陸地成為新的天空下景色。
葉浮光上輩子沒怎麼看過海、也沒有過這麼長的航行,在船艙裡不怎麼能待得住,搖晃了半日不到,就聽見外麵有動靜,她讓身邊伺候的人出去看,發覺是蘇挽秋他們的隊伍無聊,正在發起海釣。
見到她的人,甚至
邀請她一起去。
葉浮光在屋裡轉了圈,也沒拒絕,就走過去抱著手臂看看蘇挽秋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到底打算怎麼海釣。
海上的日頭在鹹濕空氣的烘托下,顯得比陸地更滾燙。
傾射之下,帶著潮濕的風就讓人更難忍受。
但葉浮光好像感覺不到這種熱,葦簾也戴得好好的,然後見到蘇挽秋甩出一根竹子做的長竿時,因為船體的顛簸,在甲板上晃了晃——
她其實不想扶的。
可是船身傾斜的角度讓所有人腳下都有些不穩,眼見著蘇挽秋就要從這裡栽進海裡,葉浮光下意識伸出手,拉住了對方的腰帶。
“!”
船再度恢複正常時,圍在葉浮光周圍的、還有那些拿著竹竿的人們,全都看到蘇挽秋被她拽得臉色都憋紅的模樣。
她鬆開手,“抱歉。”
沒再戴著葦簾、落落大方將那副漂亮容顏露於天光下的女人注視著她,片刻後彎了彎唇,“你不是救了我,為何道歉?”
“……”
葉浮光沒說話。
她瞥見宓雲帶出來的這些人身上發達的肌肉、還有不好惹的氣息,沒什麼繼續看海釣的興趣,轉身又想往屋裡走。
離開的時候,忽然聽見蘇挽秋慢條斯理地從後方飄來一句,“你還是沒變。”
……
是夜。
風浪更大了些,搖晃的船身連外麵掛著的油燈都跟著一晃一晃。
刺過來的光都帶著一種不詳的、要被黑暗侵蝕的意味。
白天懂航行的船員說過,今夜海上怕是要起風暴、下大雨,讓大家晚上在船艙裡睡下之後,記得用麻繩固定自己的身軀,不要被甩下床、受傷。
葉浮光在夜裡睜開眼睛,聽見外麵劈裡啪啦的動靜。
是下雨了。
雨點打在窗框上。
這樣的深夜,最適合……發生一些恐怖故事。
在濕潤得無以複加的空氣裡,她聞到了很多股難以隱藏的、跟著落雨和風聲一起從窗框外麵吹進來的,乾元的信香味道。
躺在床上的人披上外衣,坐了起來,出聲問本該守在門外的婢女,“外頭什麼動靜?”
“好多倭——”
婢女驚呼著,聲音忽然一頓,過了會兒L,改成了很平和的安撫,“無事發生,我方才看錯了,小姐是想起夜麼?”
葉浮光坐在屋裡,看著光芒裡的影子在門上搖晃。
片刻後,她很輕地笑了聲,“好啊,你進來扶我一把。”
吱呀。
門被從外麵推開。
閃電劃破天際,恰好將這一刻船上甲板景象照亮。
門口哪裡還有伺候她的婢女,有的不過是一身黑衣、手持彎刀和諸多其他冷兵器,擁擁簇簇把外麵全部占滿的敵人。而在最前方,赫然是一身華衣、瞧著與這肅殺氣息格格不入的蘇挽秋,亦是這天地間唯一的豔麗顏色。
絲絲縷縷的血色從她的繡花鞋附近漫開,被那些傾斜的風雨吹走。
葉浮光坐在船邊,視線依次看過她身後的那些人,宓雲和一些讓她熟悉的、曾經在江寧城見過的大衹人,更多的……卻是陌生而狠戾的麵孔。
她視線頓了頓,忽然失笑著,對蘇挽秋開口道,“你怎麼還勾結了倭.寇啊?”
蘇挽秋難以形容她在問出這句話時的語氣。
就好像……明明已經很了解她,卻還是對她失望。
明明不是乾元,她卻恣意地展開了屬於自己的荷花香味,環繞著葉浮光,一條條綠意抽開、生長,蜷曲的葉片展開,變成寬大的荷葉,而那些生長著尖刺的莖.乾頂端也冒出花苞。
“在你意料外嗎?”蘇挽秋這樣問著。
葉浮光坐在這片盛開的荷花池裡,一時竟有些像那些宗教壁畫裡,陷於輪回池中的醜陋角色,然而那雙眸卻清明,甚至帶了點神性。
她不知自己此刻模樣何等令人震撼,思索片刻,點了點頭:“嗯。”
——不過,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