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出手帕,將葉浮光的手拉過來,給她擦手背上的痕跡,順便低頭從她手中銜過幾片橘瓣,任由它們落入唇齒間,將那汁水與果肉一同咬碎。
“不酸。”
片刻後,她如此道。
示意自己已經嘗過了橘子,葉浮光若是怕酸,現在可以試試了。
“……”
葉浮光被她這尋常無比的話語惹得緊張感都沒了。
她順手把剩下的全塞沈驚瀾唇間,瞪了她一眼,過了會兒,悶悶地說了聲,“你……算了,我要說什麼你也清楚,總之不論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
沈驚瀾輕笑了聲,反手刮了下她的鼻梁,“莫怕。”
她意味深長地道,“沈氏門楣,無人懼戰。”
……
葉浮光直到第二日才知沈驚瀾的話是什麼意思。
監國的雍國公先前聯合大理寺與宗正寺將燕城舊案翻查,受到萬千阻力——誰知昨兒夜半帶著私兵把樞密院的王旭堯家中府邸圍了,並且從他府中搜出從前一乾涉及舊案的書信來往,然後將這些書信抄送,灑遍全城。
朝野震驚。
燕城一案中涉及的腐敗、貪汙,糧草押送以次充好,倒賣軍糧,並且還有通敵叛國的證據,將幾家盤桓中央的江南世家扯下水。
李、王、桓……統統牽扯其中。
永安皇城內的守衛分作兩派,留下護城的禁軍按兵不動,處處風聲鶴唳,誰也不知道是這些世家先撕破臉,還是雍國公預備拖著病怏怏的地坤身軀,先效仿岐王先前從軍的悍然壯舉。
然而打破這局麵的,卻是誰也沒想到的人。
事情起源於夜半被彈弓彈到的一個宮門守衛,他聽見有人在暗處道,“呸!臭不要臉的!岐王和那十六城枉死的百姓、還有邊關將士都被你們害死了!要不是她,你們能在這裡風光地站著?”
“最該死的就是你們這些世家走狗!”
本來隻是一個夜半闖了宵禁的無賴漢,而且守在城門上的其實並非世家的人,怪隻怪有世家的探子見著這一幕,將這人舉箭射死,又說雍國公的人鼓動百姓,要先拿下整個皇宮——
夜半,火光陡然從西北的城區燃起。
世家的人忽然從緊閉的府門中衝出,對百姓居住的區域縱火,並且開始先一步打殺,局勢愈發緊張的時刻。
緊閉的城門一角被人打開。
許樂遙拱手站在前方,對門外的大軍拜下,“朝臣屠戮百姓,罪大惡極,岐王如今既持先皇私令,當替先皇斬這不臣之子!請岐王入城!”
後麵的軍士一同披著戰甲跪下,“請岐王入城!”
起初這些都像是計劃中的一環。
可是當沈驚瀾的旗幟展開,黑色的大纛飄揚在夜色火光裡時,本來閉門不出的百姓們,卻都從窗戶邊探出腦袋、有的還膽大地打開了門:
“岐王、岐王入城了!”
“她來救我們了!”
“恭迎岐王殿下入城!”
聲勢逐漸浩大,從東到西、從南到北,除卻火光燃燒的地方,剩下的光就像是星星之火,由點及麵,最後整個永安城都被這燭火光亮和欣喜的浪潮所淹沒,仿佛這座城沉寂良久,終於迎來了它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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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驚瀾在禁軍的拱衛下,在百
姓的擁簇下,竟無比順利地從城門走到那座皇宮門口。
連八麵宮門也全開——
雍國公與留守皇城的禁軍統領已經站在其中。
葉浮光本來見到城裡火光時還有些不安,怕裡麵的場麵控製不住,然而這一路走到,見到終點老神在在揣著手站著的雍國公,甚至他在看到她們的時候,還抬手打了個哈欠,忽然就也跟著放鬆了下來。
她轉頭看著沈驚瀾,想到現在還圍在大軍周圍、卻竟然沒讓一個世家的探子混進來的百姓們,忽然鬆下唇,勾起弧度凝視她。
所幸,自己的路沒有錯,沈驚瀾的路也沒有錯。
隻有這樣的結局,才配得上沈驚瀾從前所有的苦難坎坷。
而被她注視的人,也已經見到了與許樂遙計劃好今晚這出大戲、讓她的軍隊得以入城的主角。
“皇叔。”她站定在雍國公麵前,穩重地抬手行禮。
沈澤坤在這夜色裡凝視著她,想到當年也是她最先叩開這座皇宮的大門,讓沈家得以入主中原。
或許中原選擇的主人並非沈家,而是從一開始就是沈驚瀾,否則為何讓她兩度行至此處?
一瞬間,沈澤坤腦海中閃過許多人,從皇兄、他的皇侄、再到那些已經埋骨沙場的親友,最終,眼裡仍隻有麵前這個僅剩的血親。
他笑了一下,摘下了自己腰間那枚代為監國的、沈景明賜下的印章,遞給了沈驚瀾,語氣意味深長:
“如今,物歸原主,我的任務已完成。”
他沒有去看沈驚瀾如何踏入這座城,成為永安的主人——
隻是先一步和她擦身而過,逆著那舉著火把的人群,看向自己府邸所在的位置,然後拍了拍大宗下一位皇帝的肩膀。
“好好的。”
這就是他作為長輩,全部要叮囑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