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響手中靈草,不知不覺掉落在地。
他再醒來時,看著全然陌生的地方,頭痛欲裂,腦海中則回蕩著一遍又一便地低語。
“你是鐘卿的愛徒,我也不想傷你,給你一次機會,告訴我,你師尊下落。”
“他狠得下心對我,卻放不下你,一定給你透露過他在哪。”
“隻要是在這世間,天涯海角我都要尋到他。”
“不想死就告訴我!”
沈流響感覺一隻手掐住他脖子,用力收緊,他連呼吸都喘不上來。
快要窒息而亡時,又被鬆開了。
玉浮生披散長發,束發玉冠落在腳邊,碎成兩半,周圍彌繞著陰冷黑氣,眉宇間透著凶戾之色,整個人狀若地獄間的厲鬼。
他垂眸,看著地麵大口喘著氣的青年,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弧度。
“你一直不答,我也不客氣了。”
玉浮生緩緩蹲下身,手指捏訣,自言自語道:“鐘卿,你看清楚了,是你弟子逼我的,他不告訴我你的下落,我隻好動用搜魂術查了,你應該不會怪我吧。”
“不過,怪我也無妨,出來殺我啊。”
冰冷的手貼上額頭,沈流響渾身一震,瞳孔微縮了縮。
好疼——!!!
並非身體上的疼痛,而是神魂,仿佛有尖刀在刮動,要將他的神魂一寸寸割下,從身體剝離。
疼到極致,沈流響意識開始崩散,指尖無意識地刺破皮膚,狠狠挖著手臂上的肉,潛意識想借此轉移一點神魂上的痛苦。
玉浮生見狀,似乎覺得極有意思,丟給他一把匕首。
“撐著點,在我將你神魂檢查完前,彆死了,鐘卿一定給你撂下過魂印,我一定找要出來。”
時間緩慢流逝,不知不覺間,沈流響遍體鱗傷,衣袍染滿鮮血,全是他用指甲,匕首劃破的。
但神魂上的折磨仍在繼續,仿佛永無止境。
*
天空灰蒙蒙一片,離天亮還有些時辰。
周玄瀾回到住處,瞥了眼亮著燈光的房間,躊躇片刻,立在了門口,喚了聲:“師尊。”
室內未有回應,
周玄瀾低垂眼簾,手指搭在門上。
特意晚回來些,想等師尊消氣,結果還是不理他麼。
他指尖未緊,想轉身離去,又有些不甘,於是又喚了一聲,房內仍是沒有半點動靜。
周玄瀾眉頭一皺,推門而入。
室內不見師尊身影,隻有沈卜卜倒在地上,已然昏了過去。
他身側,有一株半折的靈草。
周玄瀾撿起,視線落在上麵,眼睛微眯起來。
散著白潤光澤的葉片上,有個歪歪扭扭的字,似乎在極其慌亂之中,用指甲勉強刻出的。
一個‘玉’字。
周玄瀾眼角微斂,奪門而出。
今夜先有魔尊率人來襲,又是劍尊突破至化神境,大事一波接著一波,總算消停下來,劍宗弟子還要忙著登記各宗各派弟子情況,看是否有損傷。
葉石負責清淩這塊,剛趕到住處,一道身影如疾風掠過,與他擦肩而過。
他定晴看清是誰,忙追了上去,“彆走,等我清點完人數行不行。”
前方之人忽地頓步,折回來,葉石看著少年麵容冰霜的臉,心裡咯噔了下,“你怎麼了?”
周玄瀾一把拎起他衣襟,冷聲問:“玉浮生洞府在何處?”
葉石脫口而出:“怎能直呼師祖名諱。”
“我問你他在何處!!!”
葉石被吼得一愣,麵前少年雙目充血,修長的手止不住顫抖,似乎在拚命遏製心底殺意。
同時金丹期修士,葉石心頭卻突生怯意。
“與我走,”他道,“順道與我說說,究竟何事,你不是沈仙君弟子麼,有事為何不找你師尊。”
須臾,兩人來到一座高大挺拔的山峰下。
“師祖洞府就在此峰,”葉石聽完靈草刻字之事,擰眉道,“許是誤會,師祖沒有傷害沈仙君的理由,你先冷靜下。”
周玄瀾一言不發,闖入峰中。
葉石急忙攔住他,“此處有師兄姐把守,先前通報!”
這時,數十名背負長劍的劍宗弟子出現在前方,為首青年冷聲,“何事?”
葉石俯身行禮,正欲解釋,旁側周玄瀾直接出手,將前方轟出一條路來。
“大膽!敢在師祖洞府前造次!”眾人瞬間拔劍,朝周玄瀾襲去。
葉石滿頭大汗,眼見情形已然如此,難以善終,一咬牙,索性出手幫他攔住一二。
操了,大不了被逐出宗門!
“你快去救沈六六!彆真出事了!”
周玄瀾甩開人,眨眼掠至洞府門口,守峰弟子見狀,怒火中燒,當即追上去。
葉石受了點傷,比所有人都慢了幾步。
趕到時,洞府內一片死寂,守峰弟子各個仿佛僵住了般,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又萬分驚恐的表情。
血腥味纏繞在鼻尖,葉石心底浮現起一抹不祥之感。
匆忙走到前方。
入目,沈流響烏發淩亂,倒在一片血泊中。
手裡還握著一把匕首,半邊鋒刃嵌入血淋淋的手腕中。
立在他身旁的人,披頭散發,狀若厲鬼,單手摁住沈流響額頭,嘴裡不住說著:“一定能找到······一定能找到······鐘卿,你的魂印在哪裡!”
“師、師祖,”不知誰顫顫巍巍叫了聲。
玉浮生臉色一變,好似瘋魔了般大喝:“誰都不可以阻止我!”
他朝眾人轟然襲去一掌。
隨後,玉浮生望向走來的周玄瀾:“你也是來阻止我找鐘卿的?”
四周寂靜一瞬,周玄瀾抬眸,唇角挑起一抹嗜血冷笑。
“我是來,殺你的。”
千年洞府轟然崩塌,一股令人膽顫的妖獸氣息擴散開來,在黎明將至時,帶著遠古洪荒時期,足有毀天滅地的力量降臨。
天地動蕩,風雲變色。
*
沈流響僅存一點的殘餘意識,察覺有人抱住了他,緊緊的,用力地抱住,像是要他揉入骨子裡。
那人嗓音低啞,泛著輕顫,“師尊彆怕,我來了。”
沈流響指尖微動,緩緩睜開眼,耳畔頓時傳來一聲輕喚,“師弟。”
他愣了片刻,坐起身,識海疼得要裂開般。
“彆動,先凝神休息一會兒。”淩夜坐到床沿,抬手扶住他。
過了許久,痛意才漸漸消散,沈流響緩了口氣,張了張嘴,才發現嗓音沙啞,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啞著嗓音問:“周玄瀾呢。”
淩夜沉默片刻:“在劍宗伏妖牢裡。”
沈流響愣住了。
伏妖牢,原著提到過,劍宗關押為非作歹的妖類之地,為何要關周玄瀾?!
他臉色微白,匆忙下床,卻被淩夜一把按住,“冷靜些,聽我說完。”
他安撫似的,揉了揉沈流響烏發,緩聲道:“他重傷了劍真道人。”
“他是為了救我!”沈流響手指攥住淩主衣袖,“師兄誤會了,你們都誤會了,玉浮生帶我去他洞府,為了尋師尊下落,對我用搜魂術!”
淩夜眼神驟冷:“你說什麼?!”
他一把握住沈流響手腕,溫和靈力探入其中,欲探體內情況。
“我所言句句屬實,”沈流響著急下床,“是誤會,我去解釋,讓劍宗的人放了周玄瀾。”
“慢著,”淩夜卻拽住他,不鬆手,“沒用的。”
沈流響擰起眉:“什麼意思?”
淩夜麵容平靜的說:“沒人會信,或者說,他為何對劍真出手,這些都不重要了。”
沈流響愣住。
淩夜眼神漸冷,一字一頓道:“周玄瀾還殺害了劍宗弟子,最重要的······他是妖。”
沈流響腦中轟隆一下,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
從住處走到伏妖牢,一路上,劍宗弟子佩劍皆係著白緞,神情肅穆。
沈流響垂眸,腦海中回憶著淩夜先前與他說的話。
外界如今定論,周玄瀾這個妖族之人,隱藏了這麼久,終於克製不住嗜血的妖性,殺了劍宗弟子,又重傷劍真道人,罪無可恕,必須除之後快。
伏妖牢內一片漆黑,門打開,才有光亮透入。
沈流響從未想過,有日會看見周玄瀾被玄鐵鏈穿破肩骨,拴在永不見天地的昏暗牢中。
少年此時狼狽極了,跪伏在冰冷堅硬的地麵,黑發散亂,衣袍破破爛爛,沾滿血跡,暴露在外的皮肉無不布滿傷痕。
聽到腳步聲,也沒有半點動靜。
宛如死物。
直到聽見有人勸阻:“仙君,此乃凶獸,萬萬不可靠近。”
周玄瀾一愣,抬起漆黑深邃的眼眸,視線落在沈流響身上,嘴唇輕動了動,“師尊。”
微不可察的氣音。
沈流響頓步,攥緊指尖,掌心漸漸染上一抹紅。
他扯起唇角,輕笑一聲,蹲到周玄瀾麵前,抬起衣袖幫他擦了擦血跡斑斑的臉。
周玄瀾微愣,眼神透著小心翼翼,看著他:“師尊不怕我麼,我是妖,他們都叫我凶獸。”
沈流響:“我早知道了。”
周玄瀾微睜大了眼,臉色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旋即看見沈流響朝他勾勾唇,眼尾微翹。
“你不是小妖精麼。”
周玄瀾喉間一噎:“······師尊。”
沈流響環顧四周,若是把門關了,這地方便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他問:“怕不怕黑?”
周玄瀾不明所以,搖搖頭。
沈流響放心了,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那你在這乖乖等我,我會救你出去。”
周玄瀾啞然:“師尊不要白費力氣了。”
即使他修為儘失,劍宗對他的看管也是最高級,所有人都認為,是他妖性大發,殺了劍宗那些弟子。
不過,即使沒有這些欲加之罪,那些人也不會放過他。
一個尚年幼的妖獸,便能重傷大乘境修士,對修真界是多大的威脅,沒有人會不明白。
他死,才能使所有人安心。
周玄瀾看得透徹,接受了突如其來的妖獸身份,對外界所有的恐懼惡意也能做到視若無睹。
唯獨在意他的師尊。
會不會就此厭惡他,是不是也認定是他妖性大發,濫殺無辜。
於是,他帶著惴惴不安的神情,問:“師尊信我麼,那些弟子不是我殺的。”
沈流響一愣,隨後指尖落在他額頭,用力彈了下,嗓音微顫。
“笨蛋。”
*
沈卜卜等了許久,終於等到爹爹來,急忙撲了上去。
沈流響熟練將他抱起,放在桌上,“之後我顧不上你了,你跟著領隊爺爺回人參山。”
什麼凶獸必須死,他徒弟是死是活,由他說了算。
沈卜卜抓住他手,使勁搖搖頭:“爹爹,領隊爺爺與我說了,劍宗伏妖牢裡三層外三層都有弟子保守,你不可能偷偷把大哥哥救出來的。”
沈流響不置一詞。
悄無聲息的把人救出來,自然不可能,現在暗處盯著他動向的人,至少五六個。
要救周玄瀾,他隻有硬闖這一條路。
沈卜卜見他不語,著急道:“不行的爹爹,就算你把大哥哥救出伏妖牢,劍宗一群人會攔住你,就算你穿過劍宗,還有修真界一群人要攔你,根本不可能把大哥哥救出來!”
他話音落下,房門突然開了,淩夜走了進來。
沈流響倒了杯茶,也不看他,隻是問:“師兄來阻止我的嗎?”
“是。”淩夜坦然,“他尚年幼,已有對抗大乘境修士之能,來日必成大敵。”
沈流響端起茶盞,抿了口,發現是杯冷茶,“他已修為儘失,手無寸鐵之力。”
淩夜:“世人所求,隻有兩字——心安。”
沈流響指尖輕轉,將茶盞中餘下的冷茶儘數倒在地上。
他抬起鳳眸,眼神冰冷,“我也隻求兩字——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