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極快,猙獸本體力道雖強,但靈敏度不足,方鐘卿利用這點,雖不能給猙獸致命一擊,卻能拖住對方,這邊動靜不小,要不了多久,宗主等人就回趕來。
猙獸也意識到這點,嘶吼一聲,與方鐘卿廝殺起來。
方鐘卿縱使天賦驚人,也十三而已,與活了上百年的凶獸對戰,難免處於下風,尤其是對方心生殺意後。
不過少年臉色淡然,隻是眉間朱砂紅的嚇人。
玉浮生倚坐樹下,全身疼的動彈不得,隻能看到猙獸揚起寒刃般的利爪,朝方鐘卿襲去,心頭驟然一緊。
這時,天空一道驚雷響起。
方鐘卿周身忽然散出刺目光芒,玉浮生眼睛忍不住閉上。
再睜開時,隻見猙獸巨大的身軀四分五裂,“砰”的血花四濺,在空中下起一場淋漓血雨。
鮮血如雨點,落在方鐘卿白衣上,綻出紅梅般的印記。
結界內,薛川等人哪裡見過這等場麵,麵露駭然,但從血雨中走出的方鐘卿,神情淡然依舊,隻是澄澈眸中,多了一抹冰霜之色。
他走到樹下,問:“還好嗎?”
玉浮生愣愣的張嘴,正要說話,麵前仿佛無事的少年突然倒下。
玉浮生快一步伸手,將人接住,他沒什麼力氣,隻能抱著人一起摔在地上,給方鐘卿當肉墊:“你沒事吧。”
無人應答。
纏繞在玉浮生鼻尖的,不是方才清香氣息,而是刺鼻的血腥味。
玉浮生心中驟緊。
是了。
與大妖對戰,哪會這般輕鬆地,方鐘卿受傷了。
玉浮生覆在白衣少年腰間的手微緊,想將人抱起,但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之前的傷疼得仿佛皮肉裂開了。
他嘴唇發顫,眼眶泛紅,在冷颼颼的寒夜裡,除了抱緊方鐘卿外,什麼都做不了。
空中靈氣一凝,清淩宗主趕到,看到方鐘卿模樣,嚇了跳,臉色陰沉地撥開玉浮生的手,將人帶走。
玉浮生也撐到極限,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再醒來時,仍身處漫幽穀,他睜眼看到師尊,輕咳一聲,發現身上的傷好了些,撐著底下木板坐起。
“師尊,方鐘卿......”
啪——!
一個厚重的巴掌,結結實實打在玉浮生臉上。
打得他耳朵轟隆作響,腦袋偏向一旁,半晌沒反應過來:“師尊......”
伍長老打完人,手負身後,冷聲喝道:“竟然敢偷宗主玉佩,擅自破開結界外出,召來大妖,讓清淩弟子身受重傷,玉浮生,你好大的膽量,可知該當何罪!”
玉浮生半邊臉紅得像染了血,聞言解釋道:“不是的,師尊,是薛......”
“夠了!”
伍長老厲聲打斷:“不許再狡辯!”
此事非同小口,誰都知道清淩宗將方鐘卿當命根子似的,如今人差點沒了,劍宗必須給個交代。
但薛川身份尊貴,眼下又大戰在即,哪能讓盟友清淩宗認為劍宗少宗主是這幅德行,何況醜事傳出,會有損劍宗聲譽,幾個長老一番思忖,決定讓玉浮生將事情擔下。
伍長老雖心有不忍,但彆無他法。
“師尊不信嗎?”玉浮生以為他不相信自己,揚起發顫嗓音,解釋道,“是薛川......”
“住口!”
伍長老怒喝:“你若是再敢狡辯,就給我滾出劍宗,我就當沒你這個徒弟!”
玉浮生臉色瞬白,跪在地上,顫著身軀喚了聲師尊,再不敢開口。
伍長老攥緊手,對這個天資不高但很是勤勉的徒弟,他心裡也是疼愛的,但此事關係重大,玉浮生若不當替罪羊,以後在劍宗的日子絕不好過,遲早也會被逐出劍宗。
他手背青筋暴突,好半晌,扔下一個藥瓶,拂袖離去。
“在這跪一夜反省......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
玉浮生怔愣,盯著在地麵滾了一圈的藥瓶,忽然間,明白了意思。
烏雲密布,豆大雨點落了下來。
大雨傾盆而下,玉浮生一言不發跪在原地。
他衣袍被打濕,雨水透著冰涼氣息,順臉頰不斷滑落,四麵八方撲來的冷風,不留情麵地打在身上。
漫幽穀聚集了成千上萬的人,但此時,玉浮生發現這片地域尤為安靜,隻有雨聲,和跪著受罰的自己。
他睜著一雙眼,視線在雨中變得模糊不清,直到恍然間,看到似曾相識的衣擺出現在視線。
玉浮生微愣,抬起頭:“傷好些了嗎?有、有什麼事嗎?”
方鐘卿總不可能專程來看望他,應當有什麼要事,畢竟他不過是個背鍋的可憐蟲而已,誰會在意。
方鐘卿麵色微白:“我丟了一塊玉。”
“我沒看到,或許落在結界外了。”玉浮生微低著頭,心道果然如此。
丟了東西來詢問,他就說方鐘卿怎麼可能來看他,除今夜外,兩人又沒什麼交集......
玉浮生自認從頭到尾,都堅信方鐘卿不是為他而來,但這簡單一句話,好似打破了什麼東西。待玉浮生細細品味,後知後覺,打破的是他以為沒有,但忍不住萌生出的不切實際的幻想。
心底某個地方,分明在妄想,這個遙不可及的天之驕子,擔憂他才特意過來。
人都有做夢的時候。
玉浮生黑睫低垂,低嘲。
方鐘卿受了很重的傷,但他與旁人不同,睡一覺養足精神,身上的傷才會極快痊愈。
他醒來不見玉佩,去結界外找了圈,沒有任何發現,這才來詢問當時在場的人,可惜玉浮生也不知道。
聽罷,方鐘卿微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這時,手忽地被拽住。
方鐘卿回過頭,視線落在跪在地麵的少年身上,眸中露出幾分疑惑。
玉浮生也不知為何會如此,他伸出手,低垂著頭,在細密的冷雨中,緊緊握住那隻修長的手。
不似他布滿厚繭的手那般粗糙,也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冰冷,方鐘卿的手像暖玉一樣,細膩白皙,摸起來有些軟。
雨聲淅瀝瀝,充斥在天地間。
玉浮生薄唇微張,低垂著頭,讓人看不清臉上神情,僅聽到混入雨中的嗓音,透著莫名的哀傷難過。
“陪我一會兒吧。”
話落,玉浮生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拉住方鐘卿的那隻手,仿佛被對方指尖的溫度燙到,嚇得蜷縮了回去。
他張皇失措的鬆開:“抱歉,我......”
“好吧。”方鐘卿歎口氣。
玉浮生慌亂的神情一頓,不管先前是鬼使神差,抑或鬼迷心竅,在這瞬間都不重要了。
好......什麼......
玉浮生有些聽不明白。
天空中的皓月藏在烏雲後,不知與他距離有多遠,但他曾以為比皓月還遙遠的少年,左右望了眼後,無視雨地泥濘,盤膝坐在他身側。
玉浮生表情呆滯,直到一隻玉白的手在他視線中,晃了晃。
“怎麼了?”
方鐘卿疑惑,手落在玉浮生額頭,察覺手下傳來的濕意,不燙不熱,反而有些涼。
他瞧玉浮生渾身濕透:“不會避雨術嗎?”
玉浮生搖頭。
方鐘卿略一思忖,握住他的手:“我教你捏訣,用了避雨術後,就不會淋雨了。”
玉浮生渾身僵住,看著少年把弄他的手指,教他捏訣。
末了,方鐘卿問:“會了嗎?”
玉浮生此時腦中一片空白,思緒萬千,下意識道:“不會。”
方鐘卿微蹙起眉,心想果然還是卷軸厲害,他看一遍卷軸就學會了,可輪到自己教人,對方卻遲遲沒學會,多半自己教的不好。
他鬆開手,轉而在地上撿了一根樹枝:“我給你畫出來,”
玉浮生道:“不必了。”
方鐘卿纖長眼睫輕顫,渾然大悟:“你喜歡淋雨。”
玉浮生抿唇,默了一瞬,嗓音微澀:“為何要留下,我們......根本不認識吧。”
“你不是說,讓我陪你嗎?”
方鐘卿歪過頭,肩處青絲滑落,疑惑的視線落在他身上,思忖片刻,正色道:“我叫方鐘卿。”
打過招呼就算認識了。
玉浮生突然明白了點,喉嚨有些乾渴,嘴唇張開,任雨水從唇間闖入:“玉浮生。”
方鐘卿點點頭,打算開始修行。
玉浮生忽然開口,帶著幾分惴惴不安,試探性的說:“我有些冷......能不能......離我近些。”
方鐘卿睜開眼,冷若寒冰的眸光,透著不近人情的意味兒,但聞言,身體卻往玉浮生湊近了,然後道:“我靠近沒用,靈力在體內運轉三圈,才不會冷。”
玉浮生心跳莫名快了,怔愣地點頭,直到方鐘卿閉上眼,混亂思緒才逐漸清晰。
......方鐘卿,或許是個很好的人,好到不會輕易拒絕彆人。
玉浮生側過頭,看向身旁雨幕中的人,看到漆黑長睫,懸著細碎晶瑩的雨珠,少年五官精致漂亮,黑夜裡,仿佛凝了層光,尤為耀眼。
玉浮生看不斷變大的雨水,下意識伸手,遮在方鐘卿頭上,但他卻忽地一動。
玉浮生肩膀沉了沉,呼吸一頓。
白衣少年枕著他肩膀,吐息勻稱,陷入熟睡之中。
“方鐘卿......”除雨聲外,無人應他。
玉浮生渾身僵硬,隻有眼珠子敢動,生怕絲毫動靜吵醒了人,目光亂晃間,看到方鐘卿被雨水打濕的衣袍。
雖不知是何緣由,但身旁這人確實入睡了,身上的避雨術都隨之瓦解,玉浮生伸手,回想著之前的法訣,落在方鐘卿身上。
半個時辰過去,雨聲依舊。
玉浮生僵硬的身軀逐漸放鬆,微側過頭,臉頰不經意蹭過方鐘卿青絲,心頭一緊,好似被撓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