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鐘卿道:“你住手。”
“總要有取舍,”玉浮生麵色沉靜,“我不舍得放你走,你想離開,就隻有殺了我,不要想著等靈力恢複,我不會給你機會。”
方鐘卿眼神漸厲:“我會找到機會。”
玉浮生不置可否,隻淡淡道:“所以你現在舍不得我死了麼,昨夜,你可是在我身下哭著說要殺我呢。”
方鐘卿神色一變,眸光微顫地看著他。
玉浮生歎氣:“還不明白麼,我們回不到過去,我不是一時走火入魔,你不必想著我還有救。”
他狹長眼眸盯著方鐘卿,威脅似地勾起唇:“你不殺我,隻要我活著,就會控製不住地想要你,昨夜之事就會重複無數遍。”
方鐘卿臉色一白,神情變得慌亂。
玉浮生靜待片刻,看見方鐘卿握匕首的手緊了緊。
他臉上浮現出一抹滿意的笑意,在胸膛越來越多的鮮血映襯下,呈現出近乎瘋魔的姿態。
玉浮生張開雙臂,算著等匕首沒入心口,就是方鐘卿離他最近的時候。
他要最後抱抱這人。
但想象中的匕首未至,被扔在了一旁,方鐘卿反而撞到他懷裡,抱住他。
玉浮生愣住,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了魂,唇角笑意漸沒,長睫低低垂著,表情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會殺你。”方鐘卿低聲道。
玉浮生薄唇微動:“你太心軟了,鐘卿。”
“是麼,”
方鐘卿下頜搭在他肩膀,輕闔著眼,“可你用了二十三年,成為我最重要的人,如今就算做我討厭的事,我也下不手了。”
玉浮生怔愣,方才的匕首好似沒有掉落,反而隨著方鐘卿的話,一點點刺入他的心臟。
血淋淋地,捅了一下又一下,疼得他說不出話來。
好半晌,玉浮生才聽到自己開口,像認輸了般:“——好吧,我放你走。”
他雙眸猩紅,最後抱緊懷裡的人,一字一頓囑咐道:“這次可要走得遠遠的,永遠不要來見我,永遠不要讓我再找到你。”
“好,”方鐘卿道,“你也要回劍宗。”
玉浮生回了劍宗,可他還是時不時發了瘋般想念方鐘卿,好在,對方已經走了。
多半成功飛升了。
而他,由於修煉邪術,加上心魔仍在,其實難有飛升之說。
就在這時,方鐘卿的小徒弟從東荒回來了,玉浮生在暗處,看著相依為命待在長淵峰的倆師兄弟,忽然想到一樣東西——魂印。
以方鐘卿的性子,會把魂印留給放心不下的小徒弟。
念頭一起,玉浮生便難以控製,想要動手尋魂印,可最終,他沒向小徒弟出手。
方鐘卿若是知道,會生氣,他不想再惹對方生氣了。
玉浮生獨自回了洞府,就這般過了十幾年,他的心魔越發強大,幾乎每日都陷入其中,被心魔的怨念控製。
他有時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唯一能做的,就是控製自己躲在洞府裡,以免傷及旁人。
可他沒想到,方鐘卿的小徒弟送上門來了。
魂印的誘惑太大了,他抑製不住心底惡念,將那小徒弟抓來,用搜魂術在他神魂上一寸寸刮,想找到魂印的蛛絲馬跡,可惜,中途闖入個黑衣少年。
這少年是龍族後裔,尚且弱小,可以殺之。
可玉浮生忽然從對方身上,看到了當年漫幽穀時,自己將方鐘卿藏起來,不顧一切想保護他的身影。
玉浮生留了手,最後被關在結界裡,其實結界不難逃出去,隻是他不願罷了。
他的道棄他而去,這麼多年,他也累了。
玉浮生待在結界內,過了一年又一年,心境反而平和了許多。
直到有日,葉冰燃一襲白衣,帶來一個錦盒,裡麵裝著形狀各異的小雪人:“師祖,這是弟子心儀之人所贈。”
隔著結界,玉浮生視線落在上麵,聽葉冰燃道:“他相贈此物,是想讓我看清,這世界不僅有他,還有其他人,我不再是那個冰天雪地裡,孤零零練劍的小孩,我身邊已經有師祖、師尊、小師叔、師弟......”
葉冰燃道:“希望師祖有日,也能看清。”
玉浮生狹長眼眸看著他,一言不發,幾許唇角勾起弧度,分不清是嘲諷還是羨慕。
不一樣。
他和葉冰燃不一樣。
葉冰燃生活在他一手打造的劍宗,長輩仁厚,師兄弟和睦。可在他少年時期身處的劍宗,同門間隻有明爭暗鬥,排擠打壓。
他被誣陷過,替人頂罪過......他的世界,並沒有那麼多良善之輩。
他從小就被遺棄,一路顛簸流離,費儘千辛萬苦趕拜入仙門,然後成了人人嘲笑的倒數第一。
同門中人,無一不出生名門世家,錦衣玉袍,丟棄的法器都是他從未擁有過的。
他唯有的一點天賦,在天才如雲的劍宗,是宛如垃圾一般的存在,成了最不起眼的東西。
上古秘境裡,他終於有了一點運氣,奪得秘法。
可這秘法是邪術,相關要害都記錄在卷軸裡,此術易產生心魔,易受心魔控製,一旦修行,等於踏上不歸路。
控製不了心魔的下場,玉浮生並非不知道。
他猶豫過,但沒得選。
高高在上的少宗主想要他死,不修邪術隻能任人魚肉。
時至今日,玉浮生並不後悔擅修邪術,唯一後悔的——他把他的道弄丟了。
玉浮生也不知怎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弄丟,思來想去,心裡甚至有些委屈。
“明明是你先招惹我......”
方鐘卿先吻了他,招惹他,為何到最後,是他錯了。
玉浮生徹夜胡思亂想,神智恍惚,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個身影來到他身邊,似曾相識,手掌落在臉頰的溫度都一樣。
玉浮生下意識伸手拽住衣袖,隻拽到了空氣,但修長的手仍死死握緊。
他想起在漫幽穀,替人頂罪跪在雨中的那夜,想讓一個白衣少年留下來陪他,可他當時什麼不是,沒有一絲底氣,隻能乾癟癟拉住對方。
而那時,遙不可及的天之驕子,竟然為他駐足了。
如今,他立在大陸頂端,依舊像當初那個一無所有的少年,拽著僅僅能拉住的東西,低聲道:“留下來,陪我一會兒吧。”
恍然間,他聽到一聲輕歎。
一如那個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