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還不能很好地掩蓋情緒,可是貝瑤看不懂。她茫然和他對望,以為明白了他的意思,高高興興把水杯放在他桌子那邊。
裴川:“……”
裴川把她水杯推回去,然後拿出鉛筆,從木桌上螺絲釘的這頭到那頭,明確地劃出了一條“三八線”。
他分得一絲不苟,半分沒占她便宜,也沒有讓著貝瑤一點點。
一張本就不大的小木桌,兩個人對半分。
他態度冷硬,將她阻隔在外麵。
貝瑤呆呆看著。
這不是一二年級才會開始出現的分界線麼?她和裴川是不是班上最早出現“三八線”的小朋友?
她難過地發現,這個小男孩討厭自己。
講台前麵的餘茜皺眉看著這一幕,難不成鄭老師說得對,裴川不喜歡貝瑤,即便坐在一起也會欺負她麼?
如果真是這樣,裴川也不願意和小貝瑤同桌的話,就最好讓貝瑤和方敏君一起坐了。
餘老師決定問問幾個孩子的想法,她先前就問過方敏君了,方敏君說:“老師,我想和小朋友一起坐。”
那麼就再問問裴川。
裴浩斌來接裴川放學之前還有段時間,餘老師推著輪椅,讓裴川先在老師辦公室等等。她問小男孩:“你是不是不想和貝瑤小朋友一起坐呀?”
裴川抬起臉。
他黑眸很純粹,像那年玻璃彈珠裡麵深沉的一抹黑。
他不說話,餘茜隻好坦誠和這個小男孩說完:“現在班上來了個小妹妹,叫做方敏君,今天小川也認識她了。老師想問問你,是想一個人坐,還是和貝瑤小朋友一起坐,或者和方敏君小朋友一起坐呢?”
餘茜心裡惴惴,她最怕聽到最後一個答案。
雖然是一道給裴川的選擇題,看似主動權到了裴川手上,餘老師卻害怕他選擇方敏君。畢竟裴川願意,方敏君大半是不願意的。
可是方敏君這孩子確實長得清秀好看,還有個“小玉女”稱號,要是裴川選了方敏君是最難辦的。
九月還沒迎來秋天的涼爽,裴川唇.瓣和喉嚨乾澀到刺痛。
他用低到餘茜險些聽不見的聲調說:“我一個人。”
餘老師聽到這個回答,鬆了口氣的同時,心裡又有些悵然。她溫柔地說道:“小川,小孩子要多喝水身體才好,你要是想上廁所可以找老師。能照顧你餘老師很高興,想尿尿不要憋著知道嗎?”
裴川沒應話。
他說出“我一個人”的時候,雖然儘量平靜了,可他這年到底才五歲,眼眶一陣酸疼,幾乎快掉淚。這已經就是他的極限了,他不能再平靜地回答老師第二個問題。
等孩子們走了,餘茜老師把裴川的答案給鄭老師一說。
鄭老師頷首:“這樣挺好的,明天給貝瑤講一下,讓她去和方敏君一起坐吧。”
也隻能這樣了。
第二天早上來上課的時候,貝瑤已經忘記了昨天的不愉快。她拉開書包袋子,從裡麵拿出一個小巧可愛的竹蜻蜓。
竹蜻蜓削去了邊角鋒銳的小木刺,被打磨得憨傻。
貝瑤不明白昨天為什麼讓裴川不開心了,晚上回去想了想,她央著爸爸給她做“小蜻蜓”。
她幫貝立材掃地,四歲的女娃娃拿著掃帚滑稽又吃力。貝立材哭笑不得,隻好給她做了個漂亮的竹蜻蜓。
此刻貝瑤把竹蜻蜓遞過去:“這個會飛哦。”貝瑤演示給他看,她小手握住竹棍子搓呀搓,橫的那一片螺旋槳“翅膀”就旋轉起來,貝瑤鬆手,竹蜻蜓飛出去,飛到教室前麵角落的地方撞到牆後又慢慢落下來。
她用的力度小,於是竹蜻蜓也飛得不遠。
裴川看著她,清風從窗戶透過來,吹動她細碎的頭發和花苞兒上的絲帶。她快樂地跑過去撿回來,小手攤開,把竹蜻蜓給他:“送給你,不生氣。”
裴川說不清心裡什麼感受。
那隻小手不長教訓似的,越過他們彼此的“楚河漢界”,嫩生生又軟綿綿的,明明不帶一點攻擊力,卻讓他無端難受。
他也忽略了那條分界線的存在,帶著幾分說不清的悵然拿過竹蜻蜓,果然看見她的杏兒眼一瞬間被點亮。
九月中旬,即將進入秋天,她低頭撥開水杯蓋子喝水,小臉都快埋進水杯裡麵了。
她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他早就“拋棄”她了,也不知道他早就不生氣了。
裴川蒼白的手摩挲著竹蜻蜓,他的爸爸是個出色的刑警,但是不會做這樣的玩具。他第一次看到一個沒有生命的東西自己輕飄飄地飛起來。裴川並不需要這樣的玩具,他沒有雙.腿,如果將它放飛,就不能夠自己撿回來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它握在手裡。
下了課餘茜老師說:“貝瑤,你去方敏君同學那裡坐。”此言一出,哄鬨的學前班上安靜了一瞬。孩子們都下意識看了眼裴川,又看了眼方敏君。
貝瑤揪著書包上的小熊貓,怔愣地抬起眼睛,她先看了眼不像是在說笑話的餘茜老師,又看了眼教室最右邊小小年紀就板著臉的方敏君,最後才轉頭看裴川。
她的眼中帶著稚氣和懵懂,像是水墨畫中暈染出來的霧氣,在疑惑地問他為什麼老師讓她離開呀?
裴川移開眼睛,平靜冷淡地看著自己空空蕩蕩的褲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