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萬般不情願,老書記這會兒也沒話說了。
人家就衝著鹿大民一家子才肯做這個生意,要不是鹿小軍畢業了沒考上工,才給想了這麼個辦法,不然的話,恐怕人家也不會舍近求遠,到小鹿村來買柴火。
說到底,蘆柴這種東西,隻要有河的地方都能種。
但凡人家言語一聲,縣城周邊的村子肯定都願意種的,而且蘆柴生長也快得很,基本春上種,到了秋天就能收獲一大片。
老書記越想心裡越憋屈。
晚上回家的時候,忍不住跟家裡老伴吐槽:“佳佳這丫頭還是心裡有數啊。”
“咋說的?”老伴兒給老書記倒了一杯茶。
“大民兩口子把她當正經閨女待,人家也就講大民兄弟幾個當正經叔伯看待,再加上老九媳婦生的幾個都有用,怕是日後孫子一輩也能被安排的好好的了。”
說著,他忍不住歎了口氣:“我當初就說,這生男生女的,有用才是真的,當初丫頭要是能嫁到城裡去,我還要受這氣?”
老伴兒一聽他這語氣,頓時急了:“這怎麼說的?難不成小虎子的事兒也不成了?”
“可不就是不成了,人家也不認小虎子啊。”
老書記又歎氣:“不過,好就好在以後還能處,這樣,你明兒個把你納的鞋底子給送兩雙給老九媳婦去,就說都是本家,叫老九媳婦給說說好話,讓小虎子先跟著小軍做學徒,好歹先把小虎子給安排了。”
“欸,行,明兒個我就去。”
老伴兒想到那剛納好的鞋底子,心疼的直抽抽,那是她納好了準備偷偷給家裡丫頭的,那邊娶了媳婦生了孩子,這鞋子是打算給外孫媳婦月子裡穿的,鞋底子又柔軟又合腳。
但再心疼又能怎麼辦呢?
為了家裡的兒女孫輩,總要犧牲點兒的。
“幸虧當年咱們對大山還可以。”
洗了腳躺在床上,老書記翻來覆去睡不著,好半晌才感歎道。
老伴兒也沒睡著:“可不是嘛,當初咱們對大山祖孫倆可好了,有一年他家屋頂漏了,還是我家老三去補的屋頂呢。”雖然是村裡集體補屋頂,但誰叫上鹿大山屋頂的是他家老三呢,這會兒拿出來說嘴是一點兒都不心虛。
“說來說去,最虧的還是國平一家。”
“他虧個屁,佳佳那丫頭和國平有什麼關係?不養不教,跟死了有什麼區彆?”老書記對鹿國平很不喜歡,畢竟他年紀也大了,最見不得不孝順的人。
老伴兒:“話也不能這麼說。”
“行了行了,你也少說兩句。”老書記不耐煩的翻過身去:“他家怎麼了?又鬨起來了?”
“怎麼可能不鬨呢,名聲壞了,周邊村子都不願意把姑娘嫁到他們家去,王小平都哭了好幾回了。”
這年頭生了丫頭扔掉或者送人的不少。
但是不孝順那就是天大的罪過。
你關起家門來怎麼吵鬨大家夥兒不管,但是把‘不孝’寫在臉上,就叫人看了生氣了。
“隻要不出事就彆管,這家子,心冷的很,你管了反倒容易怪你。”
老伴兒冷哼一聲:“跟老卞一個性子,我能不曉得?”鹿國平的親媽當初就是個滾刀肉的性子,如今鹿國平倒是看不出來,王小平倒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了,像個十成十。
第二天一大早,鹿小軍就換了身乾淨衣裳準備進城。
鹿九奶奶給準備了兩條魚,這是昨天晚上去村口的河裡麵摸的,個頭都不小:“你把這些帶給佳佳去,我還起了一些菜,都是才出的小子菜,汆個湯最好。”
“知道了娘。”鹿小軍對著鏡子戴好軍綠帽,回頭拎上籃子。
“彆忘了跟佳佳說,要是想吃菜了就給家裡說,家裡旁的沒有,菜還是有的,對了再拿些雞蛋。”說著又忙不迭地拿鑰匙開廚房門。
臨走前還不忘又叮囑了幾句。
鹿小軍滿口答應,這才出了門。
一路進了縣城,找到了豆腐坊。
“誰啊?”姚姥姥聽到敲門聲趕緊的就出來開門。
這幾天天氣不大好,陰沉沉的,隨時都要落雨的樣子,鹿仁佳怕姚姥姥摔倒,就將家裡燒透了的蜂窩煤給搬出來,放到院子的低窪處踩碎。
結果剛搬了一板,就看見姚姥姥朝門口跑,連忙問道:“姥姥誰來了?”
“你娘家叔來了。”姚姥姥帶著鹿小軍進了門,臉上喜氣洋洋的,嘴上卻是埋怨道:“你說你來就來吧,還帶什麼東西?又不是頭一回了。”
“這眼看著天兒越來越冷,再往下恐怕河裡要起凍,村裡昨天傍晚就組織撈魚,這不,家裡分了幾條,就趕緊的送兩條給佳佳。”
鹿小軍把籃子上的毛巾一揭開,露出裡麵的兩條魚來。
“這魚可真不小,怕是一條都有兩斤重了。”姚姥姥驚訝的睜大雙眼。
鹿小軍憨厚的笑笑:“特意挑了兩條大的。”
“那行,今天中午就用這魚燒個豆腐魚湯給你們吃。”
豆腐魚湯?
這名字聽著就知道好吃。
鹿仁佳咽了咽口水,立即彎腰一把拎起籃子:“姥姥,我幫你拎廚房去。”
說完,就拎著籃子跑了。
鹿小軍今天上門來,肯定不僅僅給鹿仁佳送魚這麼簡單,但姚姥姥和鹿仁佳都沒問,而是招待親戚似的招待他,鹿小軍起初也是焦急的,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那顆焦躁的心也慢慢的平複了下來,甚至還有閒情逸致去參觀沐戈壁的工作間。
沐戈壁最近正忙著那副獻禮刺繡。
開了七八次的會,終於把主體和畫稿給定了下來,接下來的日子就隻需要埋頭苦繡就行了,所以當鹿小軍站在門口,隔著玻璃就看見這個侄女婿滿臉嚴肅地飛針走線。
繡繃的旁邊還放著一本初等數學書。
可見在繡花之前,一直都在看書。
“戈壁可真是太好學了。”剛畢業的高中生鹿小軍深受震撼。
“活到老學到老嘛。”這是最近鹿仁佳剛看書學會的諺語:“再說我初中畢業證都沒拿,正好跟著後麵學,到時候可以去考個初中畢業證。”
鹿小軍讚同的點頭:“說的沒錯,多讀書是好事。”
鹿九爺爺年輕的時候給地主家放羊,曾趴在地主少爺的書房窗口上偷偷聽過課,那時候的少爺一身書卷氣,看著就是個文化人,所以他就覺得孩子得讀書。
這樣的思想影響了鹿九奶奶,也影響了家裡的孩子,事實證明,這樣的思想是對的,正因為多年來一直沒有放棄讀書,鹿九奶奶家的日子才是村裡過的最好的。
鹿小軍越看鹿仁佳越滿意,心想,是不是自家大哥認了佳佳做乾女兒,所以佳佳才突然想要讀書?
這是不是證明,他們家的家風就是好?
是不是也可以自稱一句‘耕讀之家’了?
“有沒有不懂的?好歹我也是高中畢業生,有的題我還是會的。”心情極好的鹿小軍豪邁的問道。
鹿仁佳眼睛頓時一亮:“有有有,我正需要老師呢。”
鹿小軍:“……”
不知道為什麼,總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另一邊鹿仁佳還很有同學愛的招呼沐戈壁:“戈壁,快,小軍叔來了,出來招待招待。”
沐戈壁忙不迭地丟掉手裡的針,拿著數學書就衝了出來。
剛剛他們倆人的對話他可聽的一清二楚,就等著鹿仁佳招呼呢。
等到田雪從供銷社辦公室回來,就看見鹿小軍一副快要被問哭了的表情。
旁邊自家的兩個好學分子倒是滿麵紅光,雙眸精神奕奕的,顯然收獲頗豐。
“怎麼了這是?”田雪明知故問。
這幾天她也被折磨的不輕。
也不知是不是在學校壓根就沒怎麼學,她兒子有時候問的問題水平實在不高。
鹿仁佳依舊凹著老實人人設:“沒啥,問了小軍叔幾道題目。”
鹿小軍虛弱的點點頭。
田雪看著都不忍心了,連忙轉移話題:“你是來找我談那個柴火的事的吧,我還想著明天叫戈壁去給你們打電報呢,你們村那孩子卸了貨就走了,我也沒來得及說。”
“他也是頭一回跟車,很多事情都不懂,我回去一問,他都快嚇哭了。”說起正事鹿小軍就立刻精神了。
“這批蘆柴我昨天看了,有點潮了,下次可不能這麼潮,煙霧大,鄰居會有意見的。”
“最近天氣不怎麼好,之前曬乾了,結果下了場小雨,又返潮了,你放心,村子裡已經組織買篷布了,到時候遮起來,下再大的雨也不怕轉潮了。”
鹿小軍神情認真,可見沒有說大話。
不過一個小小的蘆柴生意,小鹿村的態度都這麼認真,田雪就更加滿意了。
“正好還沒吃飯呢,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田雪表情一肅。
鹿小軍下意識的站直身體,心跳開始加速。
他莫名有種預感,田雪要說的事情對他來說一定非常的重要。
果不其然:“是這樣的,我兩次下鄉鎮考察,發現許林鎮居然沒有賣豆腐的,這叫我很是心焦啊,咱們老百姓,吃魚吃肉或許難些,但連豆腐都吃不到,就真叫人痛心了。”
這確實,平常老百姓除了過年時間,平時哪有機會吃什麼豆腐啊。
鹿小軍聞言歎了口氣:“就算有豆腐咱們也買不了,咱們村裡沒有豆製品票的。”
他們繳公糧裡麵有黃豆,但那隻能換糧票,換不了豆製品票。
所以說,就算供銷社可以買到豆腐,也隻有鎮上的工人有票去買,村裡還是隻能到年底集體磨豆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