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仁佳回頭推著自家婆婆往家裡走:“媽你就彆擔心人家了,彆覺得人家可憐,再可憐,她也是過了幾十年好日子的。”
“日子再好有什麼用?”
田雪順著鹿仁佳的力道往家裡走:“這日子過的哪怕金山銀山,也沒有親人兒女在身邊來的快活,你瞧她那個糊塗腦子,男人兒子都沒了,居然還聽鄒氏的話,非要把孫子送出去,以後孤家寡人的,哎……”
“媽你這就杞人憂天了。”
鹿仁佳向來悲觀,見過太多自私自利的人,上輩子為了活命親手獻出自己女兒的父母也不是沒有,所以看到溫萍的遭遇,她沒有絲毫的惻隱之心。
且不說這是她自找的,隻說當年兩個選擇擺在她麵前。
她明知道自己選的那條路是怎樣的後果,卻還是一頭栽了進去,這又能怪誰呢?
鹿仁佳隻覺得,自家這婆婆還是心太軟,以後容易挨欺負。
於是晚上周廠長下了班,鹿仁佳就抽空將他喊到小廚房來,將今天溫萍來了的事情告訴他:“媽心情不大好,可能對大伯母有點感同身受,但我直覺那大伯母不簡單,我怕媽被騙了……”
“還有這事兒?”
誰曾想周廠長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這像什麼話?他們家就算是烈士家屬也不能打你們的主意啊,她們這樣做,不是給那位年輕的烈士臉上抹黑麼?”
“這事兒是家裡的老太太想的,烈士與烈士家屬並沒有這想法。”
無論如何,沐愛軍是一個正直的好人。
他為國獻出了寶貴的生命,鹿仁佳也不願意詆毀汙蔑他,所以,這黑鍋自然就是鄒氏老太太該背的了。
“至於大伯母,她這個人我不好評價,就,膽子不太大,但小心思卻一點都不少。”
周廠長聞言沉默了。
作為旁觀者,他想的就比較多了。
思路一路狂飆,甚至到了最後,他都懷疑田雪這個大嫂是不是想給孫子找個好去處,不耽擱她再嫁了,畢竟奶奶帶著孫子嫁人,在男方看來還是不能接受的。
年紀都不小了,何必操這份閒心呢?
再說了,喜歡孫子,給自己親兒子看孫子不更好?乾嘛要養個便宜孫子?
“哎,你媽就是太善良了,對誰都是一片真心。”周廠長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又有些壓抑不住的寵溺。
鹿仁佳:“……”
說話就說話,沒事兒秀什麼恩愛!
“她這性格好就好在跟誰都不會結仇,壞就懷在容易被人利用。”周廠長絲毫沒察覺到鹿仁佳僵硬的臉色,隻搖搖頭:“你彆擔心,我會看著你媽的。”
“那謝謝周叔了。”
鹿仁佳有點撐的應道。
周廠長擺擺手,扭頭便朝著田雪迎了過去,順手就接過她手裡的鋼筋鍋:“你瞧你,快給我拿著,這鍋多燙啊,也不怕燙到手了。”
“沒事兒,這能有多燙,以前豆腐坊裡那麼燙呢,也沒見把我燙壞了。”嘴裡雖然這麼說,但田雪還是十分順從的將鋼筋鍋轉給周廠長端著了。
“那是以前,現在有我了,以後都由我來端著。”
中年戀愛組恩恩愛愛的從眼前路過,直接進了大屋裡。
姚姥姥端著笸籮跟在後麵,裡麵放著七八個大饅頭,鹿仁佳立刻湊過去:“姥姥,我幫你端。”
“好好。”
姚姥姥樂嗬嗬地將笸籮遞給鹿仁佳。
鹿仁佳這才雄赳赳氣昂昂地端著笸籮進了正屋,進去後還不忘略微挑釁的瞥了一眼周廠長,光討好媳婦兒,怎麼就不想想討好丈母娘呢?
晚飯吃的是菠菜雞蛋湯,炒的鹹菜豆渣,清清爽爽的一頓晚餐。
姚姥姥年紀大了,乾饅頭咽不下去,就撕碎了泡在湯裡吃,鹿仁佳則是抱著個碗大的饅頭啃著,這兩年風調雨順,糧食比前兩年要富裕多了,再加上家裡隻除了姚姥姥沒工資,其他人工資都不低,所以夥食方麵,自然是以吃的飽有營養為主。
吃了兩口,鹿仁佳突然想起來剛鹵的五香乾子。
“這是鹵的蘭花乾,好吃的很。”
鹿仁佳將飯盒掏出來,招呼大家:“都吃吃看,有沒有能改進的地方。”
這種鹵的濕蘭花乾,鹿仁佳打算早做幾個品種下來,但不打算現在就拿出來售賣,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到了七十年代後期了,眼看著改革開放就要開始,這種蘭花乾,她打算留著以後做成真空包裝的副食品。
她沒那麼多為公著想的思想,所以她手裡的秘方,得等到豆腐坊建廠,並且完成公轉私,完全成了她的產業後,她才會將這些秘方拿出來使用。
這想法可以說自私,也可以說是人之常情。
甭管是田雪還是姚姥姥,都想著,以前田姥爺怎麼將豆腐坊送出去,以後一定也要怎樣將豆腐坊帶回來,因為這是田姥爺的心血。
“這有點甜啊。”周廠長一吃就被濃鬱的甜味醬香給包裹了,雖然很香,但是他喜歡吃辣的。
“這是醬香味的,這是甜辣,這是麻辣的……”鹿仁佳又打開其它幾個飯盒:“戈壁還說滇省那邊有一種藤椒,我讓他這次回來多帶些回來,說不定還能做個藤椒口味的。”
鹿仁佳沒吃過藤椒,但沐胡楊那邊做飯很愛用,沐戈壁之前身體不好,沐胡楊不叫多吃,所以心心念念都是那味道,鹿仁佳自然也來了興趣。
“這麻辣的好吃。”周廠長顯然愛極了麻辣口味的,一口氣吃了四塊,然後才倒抽一口氣,抓著大饅頭啃:“這東西適合喝酒的時候吃。”
“那就喝一杯。”田雪起身去相幾那邊拿出半瓶酒來。
這酒還是之前結婚的時候剩下的。
周廠長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給姚姥姥倒了一杯,又問田雪:“你要不?”
“我不要,我不會喝酒。”田雪搖搖頭。
“我喝呢,不過我要吃甜乾子。”姚姥姥捏著自己的酒杯不撒手,雖然她也不會喝酒,但不妨礙她饞酒啊,年紀大了就好這一口了。
鹿仁佳趕緊將甜乾子的飯盒放到姚姥姥跟前。
姚姥姥吃了一口,滿足的眯了眯眼:“以前我小的時候,什麼都不想,就想一口甜的,不過那時候糖金貴啊,不是我們能吃的。”
廚房裡的大師傅過了飯點就把糖鹽油給鎖起來了。
主家雖然大方,卻也沒有大方到將糖油之類的放在外麵,倒不是主家克扣,實在是那時候的人,也確實願意鋌而走險。
要是不鎖起來,估計都等不到下頓飯,就能叫人給偷沒了。
命算什麼,隻要能換來錢,命就是最賤的。
“我還記得,那時候有個煙鬼到主家來賣姑娘,隻要了兩塊大洋,就把那姑娘給賣掉了,可兩塊大洋能做什麼呢,去煙館都隻能躺通鋪,抽一鍋子,有點地方甚至於都不夠,那姑娘哭啊,喊啊,可惜老子沒半分動容。”
“那煙啊,真是叫人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後來小姐心好,給拿了顆巧克力糖,那姑娘就不哭了,後來也不說回家去了。”
所以她這輩子心裡最得意的就是糖了。
“那姥姥就多吃點兒。”鹿仁佳知道,那個姑娘就是姚姥姥自己。
“欸。”
姚姥姥被孫媳婦塞了口甜乾子,瞬間就笑了,曾經的惆悵消失,剩下的隻有對如今安然生活的滿足:“對了佳佳,戈壁算算時間,應該到胡楊那兒了,給你打電話了沒?”
“沒呢,估計也快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口傳來敲門聲,還有居委會錢大媽的喊聲:“佳佳,你家戈壁來電話了。”
“欸,來了。”
鹿仁佳喝了口湯,將饅頭順下去,立刻起身一路小跑的出了門。
一路跑到街道辦事處,電話旁邊坐著另一個街道辦事處的工作人員吳大爺,他身上披著厚衣裳,看見鹿仁佳來了還意外:“你來這麼快啊,早曉得不掛了,我叫小沐過五分鐘打過來呢。”
“那我就等會兒。”
鹿仁佳笑笑,拉了張凳子坐下來跟吳大爺寒暄:“吳叔曾吃晚飯呢?”
“吃過了吃過了,今天早上你姥姥給拿了點豆渣,我家老婆子烙了一些豆渣餅,那滋味是香呢。”吳大爺說著憨厚的笑了:“說起來,現在的豆渣比以前吃著細了不少,難不成這榨漿機真這麼好用啊。”
“那肯定的,人力氣再大也不能跟機器比不是?”
“這倒是,你說以前我們做挑河工,一天到晚的挑河泥啊,後來有了拖拉機,力氣就省了一半,所以說撒,人還是要讀書,有了知識就能造機器。”吳大爺說著歎了口氣:“我家那個小孫子,前兩天還回家鬨了要去參加什麼紅小兵,被我狠狠抽了一頓,好的不學學壞的。”
紅小兵?鹿仁佳突然想起沐戈壁之前說的一切都要結束了的話,趕緊開口提醒道:“可千萬不能去哦,那些老師的學生千千萬的,哪個曉得誰發達了。”
“就是這話說撒。”
吳大爺小時候是寧中地區逃難過來的,滿口寧中口音。
“叮鈴鈴鈴——”
說話的功夫,電話響了,吳大爺拿起電話,特彆有派頭的‘喂’了一聲:“喂……找鹿仁佳同誌,我知道了。”說著,他回頭一本正經地喊道:“鹿仁佳同誌,你的電話。”
鹿仁佳:“……”
行吧,要的就是這麼個儀式感。
“喂,沐戈壁。”鹿仁佳歡快地喊了一聲:“怎麼到這會兒才打電話呀?”
“跟大哥見了幾個營長,還跟司務長還有炊事班班長吃了頓晚飯,談了談雲絲供應的事。”沐戈壁清潤的嗓音透著電話線,帶著淺淺的電流聲一起傳了過來。
他語氣輕鬆,淺帶笑意,看來取得的結果不錯,果不其然,下一刻沐戈壁就略帶嘚瑟地小聲說道:“我給你談了個大的。”
“真的呀。”鹿仁佳驚喜地瞪大雙眼,然後不可抑製地蹦躂了兩下:“那可真是太好了,我馬上聯係我乾爸,讓他幫忙去周邊村子多收點兒柴火,再跟周叔訂兩台新的榨漿機,最後就是家具廠那邊,還要多定一些模具……”
鹿仁佳絮絮叨叨地說著接下來的計劃,而沐戈壁則是靠在牆上靜靜的聽著。
他就喜歡鹿仁佳這幅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