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滇省到寧省,從省城到河東縣,從客運站到家,一共兩千公裡,耗時將近五天。
終於……
她回來了。
鄭晴晴仰頭看著眼前熟悉的二層小樓。
明明是熟悉的樣子,可此時在她眼裡,卻是那樣的陌生,就好像這裡已經不再是她的家,而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大姐?”一個詫異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鄭晴晴轉身,就看見頭戴小白花的鄭妮妮,她推著自行車,正滿臉詫異地看著她。
“你回來怎麼不說一聲呐。”鄭妮妮一把將自行車打住,走過來一把拉住鄭晴晴的胳膊,不停的上下打量著,眼圈都紅了:“瘦了,也黑了,大姐,你受苦了。”
鄭晴晴一言不發地盯著她。
鄭妮妮沒下鄉。
當然,公開說法是文秀愛女心切,將自己的工作讓給了鄭妮妮,所以鄭妮妮沒可以不下鄉繼續留在家裡,鄭長江讀信的時候,還不忘用酸澀嫉妒的語氣,內涵他們的父親鄭國強和母親周蘭,就是比不上文秀的心。
鄭晴晴起初聽到消息也是怨的。
可是她的怨恨卻遭到了鄭長江的嘲笑。
因為鄭長江覺得,就算爸媽願意把工作給子女,那也是給他和鄭長河的,鄭晴晴就是個丫頭,遲早會嫁出去的,爹媽瘋了才會將工作給她。
鄭晴晴當時氣的三天沒給鄭長江洗衣服,最後還是鄭長江給她買了一瓶雪花膏,才哄得她消了氣。
可表麵消了氣,心裡卻也知道。
鄭長江說的是對的。
就算她在家受寵,可也隻比二房和鄭雲雲受寵些,所以,一旦遇到大是大非,父母肯定是偏心兩個哥哥的。
“大姐?”鄭妮妮見鄭晴晴麵色沉沉的盯著自己,心底不由有些害怕。
這個大姐向來脾氣暴躁,做事不管不顧的,她還真有點怕。
“我聽說我媽病了,想回來看看她。”
鄭晴晴回過神,開口回答道:“我坐了好幾天火車,累壞了,先回家吧。”
“好。”
鄭妮妮見她似乎並無異常,心底稍稍鬆了口氣。
她掏出鑰匙打開門上的鎖,一邊給鄭晴晴解釋道:“最近咱們縣遭了賊,白天家裡隻有我媽伺候大伯母,所以我出門的時候,會把門鎖上。”
鄭晴晴不說話,隻跟著鄭妮妮背後進了家門。
一進去,就看見文秀坐在水井邊搓衣服。
文秀也沒想到鄭晴晴會突然回來,直接就愣在原地,而鄭晴晴也無視了她,徑直進了門上了二樓。
回過神的文秀啐了一口:“還以為自己是大小姐呢。”
慣的臭毛病。
“行了媽,大姐也是關心大伯母。”鄭妮妮蹙眉斥了一句。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鄭晴晴的一瞬間,她就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要說家裡,鄭長河老實,鄭長江狡猾,但最讓鄭妮妮防備的卻是鄭晴晴,她腦子就不正常。
文秀一摔盆子:“你現在是翅膀硬了?教訓起我來了?”
“媽——”
鄭妮妮跺腳。
聽著院子裡的吵吵鬨鬨,房間裡卻一片寂靜。
鄭晴晴站在床邊,俯視著床上瘦弱蠟黃的女人,這會兒似乎是睡著了。
也許是鄭晴晴的視線太過於逼人,不多時,周蘭醒了,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就看見了站在床邊的鄭晴晴,先是懵了一瞬,隨即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晴晴?”
她的聲音很虛弱,但這一刻,還是激動的放大了許多。
“媽。”鄭晴晴喊了一聲。
“你回來了……”
“是啊,我不請自來了。”鄭晴晴嘴角勾出譏誚的弧度:“是不是很意外?”
“晴晴……”
周蘭意識到不好,趕緊掙紮著起身,嘴裡說著解釋的話:“晴晴,你彆怪媽,你爸沒了,媽身體也不好,我隻能叫你哥哥他們先回來把你爸安葬了,本來也打算喊你回來的,隻是……”
“隻是你怕三個孩子,兩個工作沒法分,怕我大吵大鬨,讓你難做人。”
鄭晴晴從旁邊拉過來一張凳子坐下,她的語氣很平靜,不像以前那樣歇斯底裡,甚至嘴角還含著笑意:“媽你身體不好,有些話我替你說就行。”
“我知道你和爸再怎麼疼我,也比不過大哥二哥,所以我也從來沒奢想過你們的工作。”
“晴晴……”周蘭的眼神複雜極了。
她設想過太多鄭晴晴得知這些事後的反應,歇斯底裡,大吵大鬨,甚至不惜傷害自己達成目的,可她從來沒想過,她居然會是這樣的反應。
平靜。
沒錯,太平靜了。
這樣的鄭晴晴是陌生的鄭晴晴。
就連她這個親生母親,一時之間都覺得無所適從,難道下鄉的生活真的這麼艱苦麼?艱苦到一個人的脾氣秉性都變了,性格都磨圓了。
直到這會兒,周蘭才發現,自己疼愛了二十年的女兒,似乎變得格外的憔悴。
“媽,你不該瞞著我,叫我都沒能送爸爸最後一程。”
說起鄭國強,鄭晴晴眼淚下來了。
鄭國強千錯萬錯,對她這個女兒卻不錯。
或許他沒有能將她留在城裡,可並不是沒有努力,隻是……她任性破壞了。
周蘭看著鄭晴晴囁嚅著唇無聲流淚的樣子,隻覺得心如刀絞,這是她驕傲肆意的女兒啊,不過短短半年的功夫,怎麼就變成這幅連哭泣都不敢大聲的模樣了呢?
“是媽沒用,晴晴,是媽對不起你,你哭出聲來吧,彆嚇唬媽。”
周蘭再一次的掙紮著想起身。
鄭晴晴又累又餓,哪裡還有力氣嚎啕大哭,不過她聽到周蘭的話,心下倒是有些意外,不過……現在著急又有什麼用,假惺惺罷了。
但是……不是不可利用。
“媽,我好累,好冷,好餓……”
鄭晴晴哭著撲到周蘭懷裡,不停的訴說著自己在滇省的悲苦生活,聽得周蘭那叫一個肝腸寸斷,當初隻想著兩兄妹分到一塊兒去能有個照應,可她忘了,這幾個孩子打小嬌生慣養,又有哪個是願意乾活的?
所以鄭晴晴不僅要做農活,還要照顧鄭長江。
“媽,你一定要好起來,要是你再沒了,我和雲雲可怎麼辦?還能靠著誰呢?”
周蘭聽得眼淚止不住的流。
她也想活命啊。
可是……她已經病入膏肓了。
不過,她還沒死,至少……她得為自己的孩子掙出一條路來。
想到這裡,周蘭眼底的痛處瞬間化為了無儘的鬥誌:“晴晴,你聽媽說,其實你爸是被人害死的。”
“什麼?”
鄭晴晴猛地抬頭。
“媽把所有事都告訴你……”
這麼多兒女中,最像她的就是這個大女兒,所以,周蘭自己不能動了,卻不能叫害了她們一家的人好過,正好鄭晴晴回來了,她得想辦法把女兒留在城裡才行。
“所以跟劉大腦袋告密的人是鄭妮妮?”
鄭晴晴手指猛然攥緊,咬牙切齒地問道:“就因為文秀要她嫁給馬主席的兒子?”
“是啊,這也是我的疏忽。”
提起這件事,周蘭就覺得難受非常。
當初她想讓鄭妮妮嫁給馬主席的兒子,文秀不肯,想讓鄭婷婷去嫁,結果鄭婷婷跑回了她舅舅家,鄭婷婷的媽雖然沒用,可她卻有個好娘家,有幾個好兄弟,不僅給鄭婷婷找了工作,還護著她。
所以她才看中了鄭妮妮,誰叫文秀隻是個鄉下女人呢?
誰曾想終日打雁,最終卻被雁鳥啄了眼。
鄭妮妮這個丫頭看著純良,實則一肚子壞水兒,最終害死了鄭國強,許是心虛,自那以後,她再沒出現過在她麵前過,反倒是文秀,時不時趁著鄭家兄弟不在家的時候,跑到她跟前來耀武揚威。
周蘭一直隱忍著。
隻等著最後給文秀最後一擊。
現在鄭晴晴回來了,那就更好了。
“……到時候你就去找她,讓她把工作讓給你,要是不讓的話,你就將這一切都告訴你二叔。”
告訴二叔?
開什麼玩笑!
鄭妮妮再不好,那也是鄭國華的親生女兒。
所以指望鄭國華那是指望不上的,能指望的隻有自己,她鄭妮妮不是不願意嫁給馬家的傻兒子麼?沒事兒,她願意,等她嫁進了馬家,再給馬主席懷個孩子,這隔代的哪有親生的強。
到時候再把那傻子一踹,她就能名正言順的當馬主席的家。
鄭國華和文秀這兩個人當初結婚就不乾淨,再抓點兒把柄,她不把鄭妮妮弄死弄殘,她都不叫鄭晴晴!
說乾就乾。
鄭晴晴是個行動派,下定決心後,就服侍周蘭洗漱。
等鄭家兩兄弟回來,就發現二樓已經變了樣,再看見鄭晴晴,兄弟倆都是臉色大變,生怕鄭晴晴是回來搶工作的,卻不想,鄭晴晴直接了當的表示自己不要工作。
鄭家兩兄弟狐疑。
鄭晴晴需要幫手,乾脆將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
“到時候,你們倆就是馬主席的小舅子,工作什麼的,還缺麼?”鄭晴晴利誘。
那確實。
誰不知道馬主席是屬釘耙的,那手裡的好東西多了去了。
“而且,你們就不想為爸報仇麼?那個瘋子殺了我爸,隻是被下放了農場,你們就甘心麼?還有二叔一家,這個房子是我爸的,難道就讓他們白住了麼?而且還是長輩,難不成你們想給二叔做兒子麼?”
“你們可彆忘了,二叔是有親生兒子的。”
“那個文秀,要不是為了她,爸能去礦場出餿主意,惹了磚廠,請來了調查組麼?”
“還有那童寡婦,她可是給爸生了兒子的,要是她再和文秀……”
鄭晴晴毫不吝嗇的將人性的惡給放大,將兩個哥哥給忽悠的魂兒都沒了,最後一起表示全權支持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