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在進行世界末日前的最後一個擁抱,那樣留戀而漫長,漫長到,白靈能數清懷中人吃力的呼吸聲了。他好笑的輕輕拍拍執天嶼的背:“好啦,多大人啦,還這樣。”
他哭了嗎?還是沒有?白靈沒有問。
他有一下每一下的拍著他的背,慢慢的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覺得自己火不了了,但是我還是希望你不要輕易放棄。萬一呢?對吧。就算火不了,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嘛。你看,我人都死了,每天卻依舊過的很快樂啊,幸福不是做給彆人看的……幸福是自己的事情。”
“那你現在幸福嗎?”
白靈不知道執天嶼為何突然問這麼深沉的事,他想,唉,傷心之人總要觸動多處情緒的,便笑了笑:“幸福啊。”
“因為謝崇森嗎?”
“不吧,”白靈想了想,“大部分因為有他,也有小部分是彆的事情。”
“那麼這一小部分裡,有我嗎?”
還未等到白靈的回答,執天嶼便苦澀的笑了:“應該是沒有的吧。隻見過一麵的陌生人,勉強能稱作朋友就不錯了。”
白靈卻說:“有呀。”
他對上執天嶼抬起的詫異的眼,看向那漆黑而明亮的水光:“我與你相處時很快樂。怎麼就不能算作幸福的一小部分呢?”
“可是我……”剛才那樣對你,也沒做好的事情。
白靈搖搖頭:“哪有那麼多可是。你很好,如果我還活著,如果我早點在生前遇到你,我們可能會是關係很好的朋友。”
執天嶼好像明白了,也好像沒有。
他搖搖晃晃的回去了。
家居服褲腿空蕩蕩的,青年這幾日暴瘦到幾乎皮包骨頭,白靈擔憂的把他送出門,開門的一瞬寒風襲來,白靈忍不住眯上眼,可在睜眼的一瞬,執天嶼的身影便不見了。
他揉揉眼,走廊兩側皆沒有執天嶼的身影了。
他不敢置信的左右看了一圈,確實沒有,可執天嶼來過的記憶如此深刻,絕非幻覺,他隻能理解為執天嶼走得太快了,臥室確實緊挨著樓梯的。
藥成了。
第二日一早,白靈突然覺得床前有人,一個激靈醒來,便看到謝崇森坐在床前,端著一個青瓷小碗。
那碗是雨過天青釉色,在謝崇森骨節分明的大手裡小巧玲瓏,煞是喜人。他捏著骨白色的湯羹,輕輕地一下一下的攪著,似乎在散熱。
注意白靈醒來,他輕笑道:“小懶鬼,可真能睡。”
昨晚執天嶼走後,白靈一直睡不著,好容易到了四五點才合上眼,能不困嗎。
他卻不敢說,怕謝崇森不高興,隻是噘嘴反駁:“我做了個很長的夢……突然你就把我嚇醒了,你還不如直接喊我。”
謝崇森隻是勾起嘴角,慢慢幫他攪拌藥。
那藥不是白靈想象中的“白湯”,浮著一層令人想要大快朵頤的淺朱紅,或許加了彆的藥材,也可能是怕太苦,加了紅糖。
熱騰騰的水霧帶出藥湯的氣息,確實是甜的,像加了蜜。
白靈好奇的湊過小腦袋:“這個便是那什麼骨做的?”
謝崇森“嗯”了一聲,隨即用手背碰了碰碗壁:“好了,可以喝了。”
白靈很乖的接了過來,一飲而儘。
彆說甜了,就算是苦的,這是謝崇森一番心意,他也會麵不改色的喝完。
隻是甜味很奇怪,回味裡帶點濃鬱的甜腥氣,白靈將那股生理上的不適壓下去,舉起乾淨的碗底給謝崇森看:“謝謝大佬。”
後者摸摸他的卷毛,遞給他一包準備好的草莓味Galbo。
混合著草莓味的巧克力衝散了詭異的藥湯味,謝崇森又說:“這藥我不知有什麼後遺症,你若是困,就再睡一會兒,免得不舒服。”
白靈正好還迷迷糊糊的,謝崇森又不會害他,便重新躺下,把被子拉過肩膀,隻露出一顆白嫩的小腦袋,彆提多乖了。
謝崇森不作多停留,柔聲說了句“午安”,便起身走了。
或許藥裡有安神的成分,困意襲來的極快。意識消散前,不知怎的,白靈突然努力睜開了一絲眼縫,卻見床尾一道高大的身影。
是謝崇森嗎?
臥室鋪滿了柔軟的地毯,聽不到離去的腳步聲。
但那身影有些畸形,準確的來說“不成人樣”,一顆形狀鬼魅的巨大腦袋架在寬肩上,背著光,看不清神情。
但白靈很確信——那雙灼灼視線,正在注視他。
是夢吧。
白靈閉上了眼睛。他十分信任謝崇森的能力,謝家不會混入魍魎鬼祟,這一定是太困了,入夢前光怪陸離的幻覺。
那身影也應當是假的,沒有人打擾白靈的睡眠,白靈一覺沉沉睡到了黃昏時刻。
白靈在溫暖的被窩裡發出貓一樣滿意的呼嚕聲,裹著被子爬了起來。
側間沒有窗戶,他踩著柔軟的地毯下床,去拉開厚重的黑天鵝絨窗簾,冷清的霞光灑進。
他這才感覺到冷。他怔怔的伸手,握拳,指尖的冰涼順著手心傳到全身,他不由自主的打個寒戰——這是!
真正肉身的感覺!
白靈激動得幾乎尖叫出聲,他顧不得披件衣服,踩上小拖鞋衝出走廊:“大佬,大佬!成功啦!”
他衝進臥室旁的書房,謝崇森果然在那,他正端坐書桌前,看著一本書。
聽到白靈莽莽撞撞的歡呼,他無奈的起身,眸子裡滿是笑意:“這麼激動,嗯?不冷了?”
白靈不好意思的拉拉睡衣的袖子暖手:“這不是激動嘛。哎呀,我又感冒不了的,不怕不怕。”
雖然是假三魂與假七魄構成的肉身,沒有心跳,沒有血流,卻是感受得到人間冷暖了。
他被謝崇森強勢的拉回臥室換衣服,全程充盈著傻笑,他笑,謝崇森也高興,幫他選了件紅黑撞色的毛衣。
白靈穿好衣服,很臭美的跳下床去照鏡子。
鏡子裡的少年唇紅齒白,笑起來喜氣洋洋的,誰看了誰喜歡。他的膚色不再是蒼白如紙,而是健康的瓷白,裹在紅黑撞色的毛衣裡,像模特。
他隨即跑下樓,李雪聞和謝一海湊在電視前看電影,見他這麼高興的下來,不禁打趣:“什麼好事兒這麼高興?”
李雪聞觀察細膩,他仔細打量一番:“你的氣色好了這麼多?難道……”
白靈揚起大大的笑臉:“我有肉身啦,嘿嘿。雖說不是活人,但和活人差不多啦。”
之前的假陽魂,能讓他被看到,能觸碰實體,卻本質是沒有肉體的“強一點的鬼魂”,現在有了假陰魄,通俗來說,便是“僵屍”一般的存在,除了沒有溫度、渾身細胞是不工作的,其餘與常人一般了。
“太好了,太好了,”謝一海也發自內心的高興,“這樣不怕你輕飄飄的被風吹跑了。趕明兒哥帶你去跑馬啊。”
白靈和哥哥們分享完喜悅,又想起了執天嶼。
執天嶼昨天狀態很奇怪,讓他放心不下。他便悄悄跑上二樓,去敲執天嶼的房門。
“咚,咚,咚——”
白靈在心中斟酌見麵的語句,可左等右等,無人開門。他又敲了三下,門內傳來空洞的回音。他心生不好,顧不得禮貌了,強行推開——
竟是無人在了。
“他今天上午走了。”
白靈嚇了一跳,謝大佬不知何時跟他上了樓,昏暗裡神情莫測。
“走了?”白靈詫異道,“你對他調查完了?”
“嗯,”謝崇森含糊的應一聲,“他工作很忙,我爭取來這幾日已是極限了。”
白靈聽到工作很忙,便放了心。
執天嶼應該就是太敏感了,粉絲量基數上去了,會遇到怪事也說得過去,總歸斷送不了偶像生涯。
他便跟著謝崇森下樓,嘰嘰喳喳的暢想起晚上吃什麼了。
要入冬了,吃頓熱騰騰的火鍋該多美呀;大家一起包一頓餃子也不錯,白靈覺得自己應該很擅長包餃子;或者煲湯,白靈十分想念雪聞哥出神入化的手藝了。
謝崇森腳步大,他下到一樓時,白靈才漫不經心的走到一半,他突然一股心悸,下意識低頭,謝崇森的影子被客廳燈遠遠打來,細長而魁梧,在台階分層下煞是古怪。
可令白靈感到背後發冷的,是他自己的影子。
顏色很深,很濃,是真實肉體才有的黑影……卻蜷縮成一團,像黑色墨汁一樣堆積在腳下。
當白靈抑製不住顫抖的看過去時,那影子竟開始蠕動起來。
像千萬隻螞蟻傾巢而出,又似深淵之惡意露出爪牙,那團墨色伸展、擴張、蔓延……
白靈不知道它要做什麼,他緊緊抓著樓梯扶手,才沒讓自己踉蹌的摔下去,謝崇森在沙發上坐下,許久沒等到白靈下樓,見白靈隻是怔愣著站在樓梯上,察覺到不對勁。
他大步衝上樓梯:“小白!”
白靈被這一聲喚回人世,反身朝樓下跑,謝崇森緊張得不行,怕他摔了,長臂一揮用力接住小孩:“你怎麼了?”
“我的影子,我的影子……”白靈上下牙打架,說不出利落話,他恐懼的指向身下,“你自己看!”
卻隻是謝崇森緊緊摟住白靈的側影。
高大的影子包裹住小的,曖昧而旖旎。
“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