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宅。
謝一海做了個噩夢。他心性直率, 藏不得事,極少做夢,即便做了,往往醒來也記不清楚。可這次的夢無比清晰真實,他驚醒後四肢冰涼,靠在床頭喘了好久粗氣,才從噩夢裡走出來。
他夢見了八年前的老事。
八年前, 他剛上高中,人叛逆無畏,暑假和京城其他紈絝私自出海,差點全數溺亡。
他夢到了在海水中掙紮絕望的那一幕, 然後一個老淚縱橫的臉在意識清醒後出現。
是他的表爺爺,謝家長老之一,視他們如己出, 慈祥和藹。
岣嶁老人泣不成聲:“海子啊,咱家就你這一個獨苗了, 你要再走了, 我怎麼給你爸媽交代啊!”
他雖是在夢裡, 卻有一絲意識,掙紮的要起身:“……獨苗?我哥呢?”
“你哪有什麼哥?”表爺爺慌亂起來,“醫生, 醫生, 我的好孫兒彆是燒傻了!”
接下來的記憶漸漸模糊, 又混入了光怪陸離的其他舊事, 比如父母扔掉他偷偷買藏在書桌後的綠恐龍,教育他“要有個謝家繼承人的樣子”;比如他和李雪聞在謝家老宅捉迷藏,主臥在二樓,三樓隻有藏書室……
待驚恐從情緒中緩緩消散,謝一海下意識拿起手機,要給謝崇森打個電話。他又歎口氣,嘲笑自己,多大人了,不過是做個噩夢,還要和大哥聊聊,丟人。
因為在他正常的記憶裡,八年前的那次溺水,並不是表爺爺救的他,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大哥。他記得清楚,那日是大哥晚飯時沒見到他,聯係不上,立刻去搜救。而當時二人的臨時監護人表爺爺,正好關節炎犯了在住院。
而他依稀記得,小時候二樓一直是他和大哥在住,謝崇森現在住的三樓主臥,原先是父母住的主臥。
是許久不見大哥太思念了,才會做這怪夢吧。
謝一海還是給謝崇森打去了電話,怕這夢有什麼隱含的深意——孰料,對方不在服務區。他又開啟微信留言,卻有一個電話打來了。
竟是林麒鳴。
謝一海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原戊青方墓歸來後,林麒鳴遲遲聯係不上,日子拖得越久,林明晚越凶多吉少,他也便不敢去觸黴頭。今日林麒鳴主動打來,怕是……
“林哥?你那邊如何了,”謝一海還是接了,“我一直在聯係你,聯係不上。”
“我知道,”林麒鳴打斷他的寒暄,聲音疲倦卻平和,“我打電話是要告訴你,晚晚找到了。”
“真的?那太好了,她沒……”
“她還活著。”林麒鳴說,“我現在在醫院陪著她,她還沒醒。”
——但這就足夠了。
短短幾個字,謝一海便能感受到這個亦父亦兄的男人此刻的心情,該有多激動,多感天謝地。
“沒事就行!”謝一海也激動得說不出更多話,“你們在什麼醫院,我去探望探望明晚妹妹。”
“先謝過了。我們現在在天近衛,路途遙遠,就不用麻煩了。”林麒鳴開門見山,“我今日打電話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晚晚在昏迷前,握著我的手,勉強說了幾句話。她說,她陰差陽錯的摸到了墓的中心。墓中有兩副天鎖懸棺,一上一下,如倒金字塔,上大下小。懸棺下是血池。而上麵的懸棺,是開著的……”
謝一海腦中一炸,嗡鳴聲四起,他記不得林麒鳴又說了許多話了,他隻聽見了最後一句。
“我這兩日守著晚晚,橫豎無法入睡,想著必須告於你……邪祟已出世,我要帶著明晚隱世了。你們珍重吧。”
電話掛了。
信息量太大,謝一海握著手機久久不能平靜。冰冷的金屬被他顫抖的手捂熱,他才一個激靈繼續試圖聯係謝崇森。
甜美的機械女聲又一次響起:“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
“操!”
他焦慮的在客廳徘徊幾圈,暖色燈光讓他難以思考,他去吧台給自己磨了一壺咖啡,盯著透明圓壺中咕嚕作響的泡沫,雙手顫抖到捏不住湯匙。
林明晚不知怎的進入了墓中心,生還。
原戊青方墓確實是墳墓,而且是天鎖懸棺——古人講究入土為安,若是帝王親王,絕不會采用懸棺——要麼是怨屍防止落地化僵,要麼便是邪祟。
而且是大小棺!
若是正常陪葬的棺樞,帝後也好,邪鬼陰婚也好,甚至親兄弟,都應該是雙棺並列,講究齊人之福、和和美美。
而這大小懸棺,隻有一種情況:鎮壓。
一命鎮一命。
常有得道高人、高僧,為了百姓性命,不惜散儘修為,以永世不得超生之勢,鎮壓邪祟。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大小懸棺法”。
謝一海深吸一口氣,穩住顫抖的手,把煮開的咕嚕咕嚕的圓壺端起,看著咖啡在馬克杯純白壁盤旋而下,留下一路痕跡。
所幸,是大棺開,而不是小棺開。
以肉身鎮壓邪祟的高人出世,也有可能在千百年孤寂中化魔,但其凶殘度總是要比邪祟低的。
謝一海編輯了幾條短信,簡明扼要的把林麒鳴的話傳述過去。
他看著潤白的屏幕,末了,打出最後一行字,“平安保重”,隨即旋身上樓,收拾行李,驅車前往天近衛市。
——
白靈走散了。
他分明記得上一秒,謝崇森緊緊牽著他,他空閒的左手也緊握腰間的繩索,而下一秒……什麼都沒了。
他蜷縮在醫院二樓,應當是“前台的”內部,聽陰風呼號,心神不寧。
“狐狸,我現在在哪兒?”
“你喊我什麼?”巨狐揶揄的開口,“小娃娃不怕我倒好,也不能亂給我取名字吧?”
“你也沒說怎麼稱呼啊,”白靈煩躁的撓頭,“現在是扯皮的時候嗎?我一個不小心你就又得找下個人了!”
巨狐桀桀笑起來,忽視白靈□□味濃厚的抱怨:“怎麼會找下個人呢,老朽我好好疼愛你都來不及……哈哈哈!你喊我仙客即可。”
白靈還沒吐槽他這個裝逼氣息濃厚的稱呼,便聽一陣極細微腳步聲傳來,在空曠寂靜的大廳尤為矚目。
他又縮了縮身子,那腳步倒沒衝他來,輕盈淩亂,像是有急事。
一陣幽風自前台略過,腳步聲漸漸遠了,白靈想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壯起膽子伸頭去看。
是四個護士,穿著老式的長款護士白袍,推著一輛小車,急匆匆的朝走廊裡走。
那走廊白靈試著探尋過,走廊與大廳的接口好似有屏障,隻能看到內裡不見五指的漆黑,進不去。
隨著護士身影消失在走廊深處,漆黑裡一瞬亮起了燈,好似世界活了過來。
是老式的白熾燈,發著嘲諷的白色冷光。
“狐……啊不仙客,我跟進去看看安全嗎?”白靈不安的問巨狐,儘管巨狐給他的感覺狡詐又不靠譜,卻不得不承認,在這種情形下,有個“生物”能陪你說話減輕了不少恐懼感。
“想去就去啊,”巨狐聲音悠閒,白靈想要是此刻給他弄個茶幾,說不定在那喝茶看戲呢,“年輕人好奇心強,反正我是老咯。”
巨狐沒有解釋當下情景的意圖,白靈也便不做追問,他對於巨狐黑謝崇森說辭還耿耿於懷呢,他現在能明白的是,巨狐不會害他,會不會幫他就不確定了——隻要他死不了,巨狐便一切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