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黑的天色下,蒙特惠奇山上一片寂靜,唯有狂風撼動枯樹的呼嘯聲,以及憤怒的巨浪拍碎在礁石懸崖上的轟鳴聲。密集的雨點夾雜著海風,像鼓點一般狠狠砸在大地上。
牧民伸出枯枝似的手胡亂裹了幾下頭巾,抿緊了嘴。
在這樣的暴雨天氣,如果沒有閉緊嘴,就會嘗到那種冬季暴雨特有的苦澀而鹹腥的味道。
這就是冬天的雨,每一滴都像鋒利的冰針,紮在人身上,激起一陣冰涼的刺痛。
那是來自地中海深處的巨大海妖的憤怒,牧民想。
他費力地眯起眼睛,目光搜尋過遠處的懸崖——若是平日,這個方向可以看見繁忙的巴塞羅那港。
但在此時,船隻早已接到風暴預警避風進了港口。連綿的海岸線像是一副被墨水毀掉的舊畫,舊港、碼頭、船塢連同停泊的船隻都是沉沉海霧中的墨點,模糊成一團,晦暗得看不分明。
牧民又擦了一把臉,感覺提著煤油燈的手快要凍僵了。現在天氣非常糟糕,待在山上其實已經很危險,他應該回家的。
但他丟了幾隻羊——幾隻馬上就可以送去宰了的肥羊。聖誕節將近,這些膘肥體壯的羊可以為他帶來歡度聖誕所需要的錢。聽說蒙特惠奇山很快就要開發起來了,以後這裡的牧場會越來越少。他得儘快把自己的羊群都賣掉。
還沒有打雷,應該問題不大。牧民這麼想著,又掖了掖頭巾,提著忽明忽暗的煤油燈,繼續艱難地頂著風在山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
趕緊找到羊,然後就回家去吃熱騰騰烤得外焦裡嫩的土豆餅。想到壁爐裡劈啪作響的火堆和暖胃的苦艾酒,他布滿皺紋的眼睛帶上了一絲笑意。
風聲嗚嗚,燈火搖曳。
等等。他忽然站住了。
四周依然是呼嘯的海風、潑灑的暴雨和轟鳴的海浪,煤油燈以令人牙酸的吱嘎吱聲左右晃動,一切似乎沒有任何異樣。
但是……他聽見了另一種聲音。
一種令人本能寒毛直豎的聲音。低沉的、不祥的。
仿佛撒旦陰沉的低語。
模糊一片的眼角餘光裡,他的影子被煤油燈微弱的火光映在泥濘的山地上,隨著火光一起幽幽搖晃。
一下。
又一下。
“啪”的一聲,煤油燈滅了,一切陷入黑暗。
牧民被什麼絆了一跤。
玻璃罩子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破裂聲,轉眼又被暴雨的噪聲吞沒。
凍僵的身體不聽使喚地栽到地上,冰涼的雨水瞬間濕透了全身。他心臟砰砰直跳,顫抖著在黑暗中摸索,似乎碰到了什麼堅硬而冰涼的細長物體。
隨後摸到一手黏稠濕滑的液體。
牧民突然意識到那是什麼,心臟驟縮。
就在這時,天空瞬間劃過一道猙獰的白色裂痕。
閃電照亮了兩條慘白的軌道,如同山體表麵蜿蜒的傷疤,一直延伸到山頂那片渾濁可怖的陰影之中。
同時,也照亮了金屬軌道上緩緩滴落的暗紅色液體。
……
“……這些小報總想搞大新聞就算了,”喬伊揉著眉心,“帕斯卡,你就不能在告訴我的時候一次把話說全嗎?”
她抬手到麵前,對著手心哈了一口氣。一片朦朧白霧從眼前升起,然後爭先恐後地飄散。冰涼的雙手感受到一絲暖意。
“抱歉,小姐。我下次會說全的——是羊的屍體。”管家先生為公主撐著傘,微笑道。
烏雲壓頂的暴雨已經過去,但大片漂浮的雲層依然在天地間垂著綿綿雨幕。雷暴後的天空亮了起來,雲層間露出的邊角天空碧藍如洗,帶雨的雲朵被陽光照出一層耀眼的金邊。
不過,雖然太陽出來了,但也依然改變不了這是寒冷的冬雨的事實。天氣預報說今天氣溫會驟降到大約46華氏度——也就是不到8攝氏度。
地中海西畔的巴塞羅那冬天不會下雪,可是冬天的雨水已堪稱寒冷的魔法攻擊。
喬伊穿著厚厚的天鵝絨長裙和長靴,但身處戶外,套在絲絨手套裡的纖細指尖依然不可避免地涼了下去。
她站在蒙特惠奇山腰的鐵軌邊上,看著那幾頭被撞得支離破碎,又被大雨和泥濘衝刷得乾乾淨淨的死羊,心裡悄悄鬆了口氣。
還好不是人。
聽說有屍體出現在鐵軌上,她第一反應是有人弄來屍體裝神弄鬼,想要乾擾電車的建設,甚至是蒙特惠奇山的開發。
嗬,魚腹紙條狐狸叫已經是幾千年的民族傳統藝能了,她還能怕這個?
如果是刨出來的死屍,雖然傷害性不大,但細想實在惡心;而如果真的是新鮮的屍體,那就涉及刑事案件了,必須嚴肅對待。
不過,如果是羊的話,基本就可以排除這個可能了。
人們或許會在讀報紙看到標題的時候大吃一驚——這正是小報記者最想要的效果——但很快就會明白,隻不過是幾隻被撞死的羊罷了。深夜趕路的馬車都有可能從醉漢身上碾過去釀成意外,何況是速度更快也更沉的電車。
電車已經被收歸市政府所有。隻要政府出麵辟謠,那些想象力過分豐富的傳言很快就能壓下去。
出任務的警員在為他們介紹情況:“這幾頭死羊今早在軌道上被遊客發現,發現的時候已經快被雨水泡腫了。目前我們判斷,應該是被昨天晚上那班電車撞死的。我的同事去詢問了昨晚最後一班車的司機,他說昨晚確實感覺車似乎撞上了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