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蘭普的書屋裡,幾個女工正爬著梯子忙忙碌碌,看起來年齡上到四五十歲的婦女,下到不過十幾的少女都有。
店裡的書更多了,不過也或許是她的錯覺。畢竟這裡看起來比上次來時亂一些。
喬伊輕盈地邁過書堆,徑直往裡麵的櫃台走,引來一路好奇的注視:“這位小姐是誰?她看起來不像是需要幫助的人啊。”
“噢,這不是費爾南德斯小姐麼,太久沒見,差點沒認出來。”戴著寶藍色格子紋頭巾的紅發女人把袖子捋到肘彎,從麵前的一堆紙張中抬起頭來。
“來我這個又小又破的書店有什麼事嗎?”
奧蘭普把手中的鋼筆放下,靠坐在身後的椅背上,薄薄的嘴唇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畢竟您的事業風生水起,在巴塞羅那的男人圈子裡早就名聲大振。我還以為,您已經忘記自己是個女人了呢。”
喬伊停住腳步。
她抬起頭看向那雙滿是嘲諷的綠眼睛,平靜地開口:“奧蘭普,你這樣說,我很難過。”
奧蘭普想過少女或許會惱羞成怒地反駁,或許會氣得掉頭就走,卻沒料到她是這樣的反應。她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或許你對我有些看法。我也確實沒有像你那樣,能夠拋下一切——很抱歉,我確實有一些顧忌,並且不太方便告訴你。但我真誠地希望能夠幫上忙,因為我很欽佩你的人格魅力,也很尊敬你的事業。”喬伊直視著她的眼睛,清澈的目光中毫無雜質。
奧蘭普感覺臉頰有一點發燙。她其實清楚最近幾個月時不時送到店裡的支票究竟是誰的手筆,知道喬伊是和自己站在一邊的。
但她最開始對喬伊抱的期待太高了。
奧蘭普畢竟也是貴族出身,對巴塞羅那上流社會的那些情況了如指掌。從這個女孩來到巴塞羅那,在伯爵府上的舞會第一次出名時,她就注意到她了。
很快,她發現喬伊和其他的巴塞羅那女孩大不相同。她冷靜、敏銳、審時度勢,就連運氣也總是站在她的一邊。並且,奧蘭普隱約感覺到,她是為數不多,真的理解自己在做什麼的人。
她很期待與這位小姐見麵。
隻是沒想到,第一次開口就被委婉拒絕了。等到再次見到她,已經過了好幾個月——此時的少女,已經是巴塞羅那家喻戶曉的費爾南德斯小姐。發明了電燈,推廣了急救之後,她卻開始養藝術家,沉溺於那些貴族的奢靡玩意。
所以奧蘭普這個火爆脾氣,忍不住一見麵就要來點諷刺。
奧蘭普揉了揉眉心,歎口氣笑起來:“我向你道歉。是我火氣太大了點。謝謝你這幾個月的經濟支持。”
“家族現在不像原來那樣支持我了,冬天又有很多產業發展不開,而且開銷也比平時大,你的錢對我們來說很重要。”
她站起身,熱情地向喬伊伸出手:“歡迎再次來到奧蘭普的書屋,小喬伊。”
“沒關係。很高興能幫上忙,”喬伊也笑起來,伸出手去。“我很理解——能夠做大事的人沒有脾氣可不行。”
奧蘭普的手就像她這個人一樣,溫暖、大氣,用力地握了握她細軟的小手。
習慣了人們之間的吻手禮和屈膝禮,再次與人握手的感覺親切而美好,就像與看到自己原來世界的一點痕跡。
不過,喬伊沒想到奧蘭普拉著自己一帶,便順勢在自己左頰上來了個吻臉禮。速度太快,猝不及防。
呃,這確實是個歐洲很常見的禮節。但她出於自己從小到大的習慣,一直會不著痕跡地婉拒。
奧蘭普看著麵前愣住的少女,笑著捏了捏她微微泛紅的柔軟臉蛋:“你真可愛,小喬伊——比小東尼還可愛。”
她拉開了一旁的椅子:“那麼,你有什麼事呢?”
……
“你有什麼事嗎?”
文森特從畫夾邊抬起頭來,望向站在門口的黑發青年。
“聽說你是個畫家,”安東尼奧淡淡道,“我們也算半個同行。”
“我今天來,是想和你交流一下經驗。”
“哦,你也畫畫?”文森特頓時眼前一亮,“來來來!等一下啊,我先把這人的兩隻手畫完。”
文森特說完就又回到了自己的畫上。他手腕微動,鉛筆與紙麵摩擦出刷刷的聲響,在偌大的安靜畫室中格外清晰。
安東尼奧一點兒也不客氣,徑直拿著畫夾走進畫室。
——他已經注意二樓東側的這個畫室很久了。
這個房間,屬於剛住進來的文森特。
喬伊第一次見他,就邀請他住了進來。
在發現這個新來者整日喝酒之後,安東尼奧嘗試著猛灌了幾次酒,最後沮喪地發現自己的酒量似乎沒救了。
兩杯,頂多三杯——就會眩暈,失去記憶然後昏睡。
其中有一次,他在粗魯的搖晃中醒來,睜開沉重的眼簾便看到喬伊蹲在他麵前,一臉冷酷地戳了戳他的胸口:“安東尼奧,昨晚醉酒也不能成為你今天翹課的理由。”
安東尼奧最終決定放棄。
往好的方麵想,人家畢竟自稱是畫家。酒量應該不……那麼重要吧?
正好今天喬伊出門去了,而且下午是一堂根本沒什麼用的建築史課——那些設計集都被他翻爛了。過往那些傑作的靈感他一眼就能看出來,不需要聽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顫巍巍地讀課本上的分析文字。
他決定趁這個時間,來探查一下這位“畫家”的實際學習狀態。
此前他和瑪麗喝茶時,曾經聽到瑪麗小聲抱怨:“啊,那位梵高先生,整天熬夜到很晚,然後叮叮咣咣地去酒窖拿酒,又叮叮咣咣地回來繼續喝——第二天直接睡到上午下課的時間。艾達跟他說過這樣會影響到彆人的休息,他卻說他要努力!”
那麼,就讓他來看看這位文森特在努力些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