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9月13日, 05:57,巴塞羅那。
炮火聲驟然打破了雨後清晨的靜謐。
一顆顆炮彈發出尖銳的呼嘯聲,接連不斷地從城邊駐軍飛向城區邊緣的建築,激起大片濃重的塵煙。
“炸毀這排房子, 然後往裡開!”
命令清晰地傳達到強攻部隊指揮官耳中。
昨夜, 暴風雨下了幾乎一整夜, 直到天快亮時才停歇。
下雨對於攻城方十分不利,軍隊等到雨停後才收到攻城命令。
“收到。”
軍官趁著塵煙還未擴散到這邊, 抬頭看了看天。
暴雨仿佛吞噬了昨晚遍布整個天空的濃密雲層。
此時,地中海畔的整個天空毫無遮攔,如同一個巨大的空洞。太陽潛伏在未知的角落, 覬覦著人間。
這天氣太反常了。
不是個好兆頭。他陰沉著臉想。
“……見鬼。”
隨著煙霧漸漸散去, 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這些破樓他媽的是怎麼回事?!”
這可是他們的重炮!
不到一百米的距離!
要是正常的房屋,早該被轟塌了吧?
……可經過剛才掃蕩式的轟炸, 它們居然隻掉了一點牆皮。
“都瞄準一點鐘方向的白樓。”軍官摁滅了手中的煙頭,臉色更加陰沉, “二層中間位置。”
炮筒哢哢哢地瞄準了同一個點, 又是一陣混亂的炮火聲。
卡洛斯軍的士兵鉚足了勁。
這才是攻城的開始,他們要首先以炮火炸毀建築清場, 然後踩著敵人的屍體開進城去。
震耳欲聾的炮火聲過後,硝煙用了更長的時間散去。
所有人都忍不住罵了句臟話。
——那棟白樓紋絲不動, 隻在被炮火最密集瞄準的地方開了個口子。
和上方剝落的牆皮一起落入視線,就像一隻嘲諷的嘴。
“一隊怎麼回事?!戰機遲了, 快開進城!”調度站電報機裡傳來的不耐煩的怒吼很快被傳達到軍官耳中。
“炮火無效, 改變策略。”軍官終於站起來,提起了腰間的槍,“隊伍聽令, 摸索前進。”
陛下的命令非常明確。
今天要攻入城區,占領市政廳,在那棟耀武揚威的建築物上插上勃艮第十字旗。
誰想到開局不利。
炮火無法打垮這些見鬼的樓房,那就隻能用士兵的血肉之軀開路。
“出發!”
即將進入巷戰的士兵們握緊了手中的槍|支,整合成編隊快速進入城區。
太陽像燃燒的火球一樣從白得刺眼的地平線竄出。
四周安靜得詭異,隻有鏡麵似的水窪從四麵八方反射著炫目的日光。
他們很快經過那棟仿佛被詛咒的白樓。
冷風穿過剛剛被發出的空洞,發出扭曲的嗚咽聲。
一名小兵忽然低聲咒罵了一句:“見鬼!這就是異教徒的樓房嗎?你們看,牆壁裡有魔鬼的骨骼!”
眾人都忍不住瞥了一眼。
詭異的感覺油然而生——轟開的灰白色牆壁裡,露出了扭曲的金屬條,仿佛形態猙獰的巨人的靈魂被困於樓房之中,令人毛骨悚然。
這座城市,難道是異教徒詛咒的場域嗎?
“夥計們,你們覺不覺得……這裡也太安靜了。”
另一人喃喃道,“好像這座城他媽的已經死了一樣。”
確實太安靜了。
根本不像有任何活人。
四周高高低低的樓房一片死寂,加上剛才牆壁裡骨架的不快聯想,頓時令人覺得這座城市就像是無數林立的巨人低著頭,無數隻眼睛在盯著他們行進。
這和他們預想的太不一樣了。
按照以往攻打城市的經驗,得益於卡洛斯陛下精妙的戰術布局,像這樣的城市一旦被突然切斷往外界的通訊,再破壞水源與電力供應,很快就會陷入徹底的混亂。
此時,人們應該在瘋狂地搶奪食物,滿街都是打碎的玻璃和踩掉的鞋,炮火掃過之後,遍地都是形態猙獰的屍體。
而不是眼前這樣,仿佛一個人都沒有。
更何況,巴塞羅那還剛剛經曆過一場大瘟疫——
等等,難道說,瘟疫過後人都死光了?
深秋雨後淩晨的冷風刮過,穿過一棟棟樓房裡空無一人的半開窗戶,發出尖銳的嗚嗚聲響。
剛才咒罵的小兵忍不住打個寒顫,往旁邊看了看:“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這種感覺……我,我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接近……是不是那些病死的鬼魂?”
“閉嘴。”軍官惡狠狠道。
這話聽起來讓人寒毛直豎。
“長官!說真的……我覺得,這他媽的就像是個捉迷藏。”
他沒敢說——他莫名覺得,他們才是該藏起來的那個。
“捉迷藏可不要命,白癡。”
“哢嚓!”
後方突然傳來一聲脆響,刺激得人神經一顫。
軍官終於忍無可忍。
他憤怒地回頭低吼道:“都他媽的能不能小心點?”
在他身後,士兵們麵麵相覷:“報告長官,沒……沒有人動啊。”
時間驟然凝滯了片刻。
不詳的預感驟然襲來。
“隱蔽!分散隱蔽!”軍官聲嘶力竭地大吼。
嗖!嗖!砰砰砰!
仿佛約好了一般,同時從四麵八方飛來無數銀色閃亮的物體。
士兵被這一變故驚呆了。立刻有人忍不住開了火。
轟!
在此起彼伏的銳物碎裂聲中,他們身邊猛然騰起熊熊烈火。
灼人的熱浪轟然掀起,槍聲大作。
有什麼滾燙粘稠的東西一下子濺到了軍官臉上。
“長官!長官!我們和後方隊伍斷開了!”
隊伍末尾的士兵大吼道。
“抬頭,仰攻!敵人在上方!”
他們完全處於高樓的火力覆蓋範圍內,就像是亂竄的螞蟻被小孩用開水澆燙。
軍官費力抬頭。
街道四周,高大的建築四麵玻璃閃爍著刺眼的反光。
過於強烈的眼光一瞬間灼傷了他的眼睛,他頓時墮入一片黑暗。
視網膜上最後的影像,是天空下刺眼的太陽被無數的鏡麵反射糾纏。
仿佛無數隻冷冷注視著大地的眼睛。
……
“進入城區的先頭部隊全軍覆沒?”
戴著王冠的男人一字一頓,每個字都仿佛在生嚼敵人的血肉。
“是的,陛下……”
傳令員深深地彎下腰去,話尾打著顫。
這位陛下脾氣陰晴不定,生氣時什麼瘋狂的事都做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