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萬年前的人類畫的野牛和野鹿!酒神狄奧尼索斯!這大概是人類藝術的第一縷曙光,我們怎麼能錯過這樣的奇跡呢?等著我們!”
喬伊讀著文森特發來的電報,樂不可支。
阿爾塔米拉洞穴發現史前人類壁畫的事很快就傳遍了桑坦德附近的鄉下,但尚未傳到更遠的地方去。
此刻,隻有喬伊確切地知道這個發現意味著什麼——她畢竟曾在曆史課本上看到過那幅著名的“受傷的野牛”。
在洞窟裡舉起油燈,親眼看到頭頂巨大的、栩栩如生的壁畫有著比印象中更加鮮豔奪目的色彩,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聖。
於是,她忍不住與遠在巴塞羅那的朋友們分享了自己激動的心情。
同時,興奮的業餘考古愛好者堂·索圖拉也在不遺餘力地與鄉間鄰居們分享洞裡的每一處細節,神秘的壁畫成為了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
“前幾天我找人清理了洞穴,發現這個洞穴有將近三百米深。大窟的頂部遍布令人難以置信的彩繪,畫了十五頭野牛、三隻母鹿、三頭野豬、兩匹馬和一隻狼。”
“洞裡畫的野牛有一兩米長!先用黑色勾線,然後用鮮豔的赭紅塗成肌肉和皮毛。他們恐怕還在顏料裡摻了鮮血哩!”
“生活在一兩萬年前的人,還會畫畫——開什麼玩笑,那可比亞當和夏娃的時間還要早!那時候上帝還沒有創造出人類呢。”
“親愛的朋友,教會也曾經燒死布魯諾,審判伽利略——現在我們都知道那是錯誤的了。人類的認知是在不斷進步的,我們應該對無限的可能保持謙卑,進化論正是一個新的發現。”
“進化論!你怎麼能夠這樣輕易地說出這個名字,毫不臉紅?”
“沒錯,伽利略告訴了我們上帝創造的宇宙的運行規律,但達爾文竟然說根本就沒有造物主,一切都是隨機生成的結果!你怎麼會相信這種歪門邪說?”
當索圖拉與他們分享自己前兩天在聚會上與卡斯神父公然辯論的經曆,喬伊不由得慶幸自己和安東尼奧都對這個活動毫無興趣,所以當晚並不在場。
據說,那天雙方吵得麵紅耳赤,不歡而散。
沒想到十多年過去了,當年赫胥黎和主教之間關於“猴子後代”與“天使後裔”的辯論還能以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出現在這裡。
雖然的巴塞羅那的人們大多已經認可了細菌學說和進化論,生病時會找醫生而不是神父,但在這片以農業為主的海濱鄉村,《聖經》依然是人們論證一切時所用的論據。
“我接到坎塔布裡亞建築協會的邀請,明天要去桑坦德市裡做個講座。”安東尼奧說,“你要一起來嗎?”
“哇,聽起來真不錯,”喬伊笑嘻嘻地撥弄著窗台探進來的歐石楠,“不過很可惜,與跟著緹雅做黑莓果醬比起來,還是不夠有趣。”
“看來我還得多加努力。”安東尼奧聳聳肩,“玩得開心,下次我把黑莓也加到房子的外牆圖案上。”
緹雅便是堂·索圖拉的太太,是個十分虔誠的天主教徒,似乎總是在參加教堂的活動。
喬伊也是前兩天才得知,這位女士做奶酪、果醬和釀蘋果酒都是一絕,而且表示很歡迎她的新鄰居一起來享受動手的樂趣。
喬伊自然求之不得。
第二天,她迫不及待地來找索圖拉太太。
“瑪莉亞呢?”她手腳並用地沿著梯子往野蘋果樹上爬。
“學校老師帶著她和同學們去教堂了,今天初領聖餐,”緹雅扶著梯子仰起頭來,一臉擔心,“小心!”
“沒事兒!我爬樹很厲害的。”喬伊回頭衝她燦爛一笑。
有了梯子的幫助,野蘋果樹花了千萬年才進化出的自保本領敗在人類的智慧之下。
野蘋果在茂密的枝葉間長得很集中,往往一根樹枝上會綴上好幾個,一顆顆像珊瑚珠一樣鮮紅發亮,在陽光下甜香撲鼻。
喬伊毫不客氣地摘光了這棵樹上所有能夠到的野蘋果。
她已經覬覦這些蘋果樹很久了,今天總算如願搬來房東家的梯子,把這些比白雪公主吃的那顆還要誘人的水果摘下來。
索圖拉雖然對史前人類考古有著狂熱的興趣,但他本職其實是位法學家,平時經常去市裡,此時也不在家。
紅彤彤的野蘋果裝了滿滿一柳筐,喬伊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個格外紅豔的,從水井裡打了水稍加衝洗,哢嚓咬了一口——
“……這也太酸了吧!”她眉眼皺成了一團。
緹雅忍俊不禁:“你也太著急了,我都來不及阻止。”
“野蘋果都是這樣,看起來紅,其實酸得不得了。我們很少直接吃,就算吃也要拌著蜂蜜,但一般還是釀酒。”
釀酒是個好主意。
不過,懷著被徒有其表的水果欺騙的憤懣,喬伊又看中了旁邊柵欄上的茂密黑莓藤。
附近的黑莓張牙舞爪地伸展開枝葉繁茂的藤蔓,一串串亮晶晶的果實喧鬨地掛滿枝頭,蜜蜂在其間欣喜若狂地嗡嗡飛舞。
這裡是人的領地,野豬和鹿通常不敢跑到附近大嚼水果——雖然喬伊偶爾會在院子十分安靜時裡聽見不遠處傳來的野豬哼哼聲。
如果人也不去摘,這些好不容易結出的甜蜜漿果豈不是很寂寞?
“等等,”緹雅看出她躍躍欲試的心情,連忙翻出一件外套遞給她,“黑莓藤蔓有很多刺,穿上這件長袖外套再去摘。”
黑莓的生長方式和桑葚很像,也是一嘟嚕一嘟嚕地掛在長長的枝條上,但野性十足——等到喬伊心滿意足地摘完一籃子黑莓時,長袖上到處都是被黑莓刺勾起來的絲。
在冰涼的井水裡洗過澡後,滾落水珠的黑莓顆顆飽滿水靈,閃爍著黑瑪瑙一般晶瑩而豔麗的光澤,看著便讓人忍不住想象它甜美的果汁在齒間爆開的滿足。
這種口感柔嫩的漿果脆弱到了極點,幾乎完全無法儲存,必須馬上做成果醬。
喬伊幫著緹雅把洗淨的黑莓和水一起倒進煮鍋,又加入細糖和剛榨出來的檸檬汁,空氣中頓時飄起酸酸甜甜的清香。
鍋裡很快就咕嘟咕嘟地冒起了玫紅色泡泡,緹雅又開始往裡麵加糖,一勺,兩勺,三勺——
隨著不斷的攪拌,鍋裡的糖水逐漸變成濃鬱的酒紅色,濃鬱的甜香飄滿了整個廚房。
等到火候差不多了,剛煮好的黑莓糖漿被倒進一個個透明玻璃瓶裡倒置,等到冷卻到室溫時,肉眼可見地變得更加濃稠。
“看起來黑莓果醬並不難做嘛。”喬伊感歎道。
“確實不麻煩。”緹雅微笑起來,轉身端來一盤凝白的奶酪和一盤麵包。
“來嘗嘗我最喜歡的吃法——果醬太甜,與歐芝撻奶酪和麵包搭配味道剛好。”
“我今天早上做了乾酪,剩下的乳清就拿來做了歐芝撻酪。這可是我從之前的一位意大利鄰居那兒學到的吃法。”
歐芝撻用乳清邊角料製作,柔軟而濕潤。用小銀刀切下一團,隨便抹幾下就能在麵包上鋪開一片溫厚的純白。
新鮮的黑莓果醬裡封存著一串串氣泡,呈現出水晶果凍般的質感。
勺子一挖,透明的膠質哆嗦著落在潔白奶酪上,就連一團團柔軟的紫紅色果肉都清晰可見。
喬伊小心翼翼地拿起麵包啃了一口。
濃鬱的奶味與漿果的甜蜜一起向舌尖襲來,柔軟醇厚的奶酪夾雜著烤麵包的酥脆,是出乎意料的驚喜口感。
果醬與奶酪絲滑得一下子就吞入腹中,完美中和了果醬本身的甜膩,層次豐富,讓人欲罷不能。
“我的天哪,”喬伊忍不住又吃了幾口,“我敢說,我真的從未吃過這麼美味的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