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藝術的寵兒(1 / 2)

卡泰爾海克笑了。

對於這樣一位年輕漂亮且身份高貴的少女,他有額外的耐心和寬容。

“事實上,偉大的查爾斯·達爾文推進了人類自然史的認知後,我們已經對史前人類有了相當深入的研究實踐。”

他對喬伊笑了笑,“殿下,您並非專業人士,可能不清楚,阿爾塔米拉洞穴所謂的壁畫發現恰恰與學界實踐大相徑庭。”

他隨手拿起一塊石斧:“您看,這是舊石器時代人類製作的工具,這是他們的智慧結晶。”

他又用另一隻手舉起壁畫的臨摹頁:“您再看看這些,繪畫技藝是如此高超,阿爾塔米拉甚至被稱為‘史前西斯廷教堂’——這當然是讚美。”

他放下手上的東西,遺憾地聳聳肩:“我想大家都明白,那時的人類能夠打磨石器、鞣製皮革,但他們並不具有抽象思維的能力,不可能畫出這麼精美的作品。”

“隻是以前沒有發現過,”喬伊糾正他,“而現在人們發現了,學說也應當得到修正。”

她想了想,“就好像您數了自己的九十九根頭發,發現都是黑頭發,於是您提出假說,頭發都是黑的——直到您發現一根白頭發,假說被推翻。”

會場裡一陣哄笑。

原先打著哈欠的學者們驚訝地發現,這場辯論似乎有那麼點意思,並不隻是浪費時間。

“那麼,您是在否認進化論嗎?”卡泰爾海克的聲音中透出一股隱隱怒氣。

他隨即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過於嚴厲了,“哦,如果您需要我為您解釋進化論是什麼的話……”

“不需要,謝謝。”喬伊打斷他的話。

“如果您認為進化論的意思就是您一定比您一千年前的祖先聰明,或者比他們更會畫畫,那我建議您再研讀一下達爾文的著作。”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聰明的人固然更容易活下來,”她嘴邊浮現一絲矜持的微笑,“但目前看來,不那麼聰明的人顯然也留下了後代。”

會場裡又傳來一陣笑聲——這次比較隱晦。

“退一萬步講,進化論也隻是一個假說。如果與事實相悖,就應與時俱進。”

“所以我再說一次。”喬伊不緊不慢地說,“請您拿出實際的質疑證據。”

“好!”卡泰爾海克確實被激怒了。

他相信高貴的公主不會偽造證據,但她未免太偏袒本國人了!就因為索圖拉是西班牙人,所以她就相信他一定不會做那種事麼?

“大會派出專家組去考察過洞穴。”卡泰爾海克飛快說道,“您應該也知道,有壁畫的大窟位於洞穴深處,完全沒有自然光——所以,如果沒有人工光照,那裡根本無法作畫,但洞穴裡卻完全沒有煙熏痕跡!”

眾所周知,無論是火把、煤油還是動物油,燃燒照明都會在上方留下煙熏的炭黑痕跡。

“殿下可彆告訴我們,一萬多年前的人類和我們一樣用電燈呢。”

他幽默地一攤手,會場裡的人們果然非常配合地笑了。

這屆考古學家可真愛笑啊,喬伊心想。

她轉過頭,衝安東尼奧眨了眨眼。

“關於這個問題,我樂意為您解答。”安東尼奧提著一盞小油燈懶洋洋地站了起來,滿臉寫著——不,我並不樂意。

“呃,抱歉,”卡泰爾海克一時摸不清狀況,“高迪先生,我以為您是一位建築師。”

“沒錯。”安東尼奧不耐煩地點點頭,“建築學是一門綜合的學科。所以我至少懂得在一個領域無法得到答案時,要尋求另一個領域的幫助。”

作為有完美主義傾向的建築師,油燈燃燒的黑煙早就被他研究過了。

畢竟他一點也不想自己設計出的珍珠白天花板被熏黑。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嘲諷的笑:“考古學家難以解決的難題,對化學家來說並不複雜。”

他“嚓”地引燃了油燈,把一隻白瓷小碟子放在上麵,開始百無聊賴地等著火苗燃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隻小碟子身上。

過了一會兒,安東尼奧將碟子翻了過來——嶄新潔白,毫無痕跡。

“哦,天哪。”會場裡的考古學家和人類學家們此時都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對化學的興趣。

“呃……”卡泰爾海克滿臉震驚,“所以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煤油裡都有少量水分,點燃時會受熱汽化,水蒸氣隔絕空氣,所以燃燒不充分形成碳黑。”

安東尼奧麵無表情,言簡意賅,“所以隻要加點鹽,解決燃燒不充分的問題就行。”

啊?

這群頂尖學者們頭一次覺得自己要麼缺乏智商,要麼缺乏常識。

“他的意思是,”喬伊善解人意地解釋道,“在油裡加點鹽,鹽不溶於油但會溶於水,鹽水的密度比煤油大——水分沉在底層,就不會影響煤油燃燒了。”

原來如此!

眾人恍然大悟。

不知不覺間,所有人都坐直了,目不轉睛地看向講台。

難道這幾個業餘人士真的能駁倒卡泰爾海克?

“……好,我承認你們的解釋。”卡泰爾海克臉色有些難看,“但我也得指出,這隻能證明我的一個論據無效,但並不能證明壁畫的年代。”

“正好您提起這個了,”喬伊微笑起來,“其實我還想祝賀各位朋友。”

她拿起了一張紙。

會場裡一陣騷動,眾人忍不住伸長了脖子,想看看她到底要展示什麼。

“我最初的想法很簡單——這些人能畫出如此精美的壁畫,應當已經具有一定規模的文明。他們一定不隻生活在阿爾塔米拉一個洞穴。”

“於是,我請了一支法國搜索隊,沿著法蘭克-坎塔布裡亞地區發現過史前人類活動痕跡的地帶搜索,聚焦在多爾多涅省和阿爾代什省。對此,組委會主席坎特先生是知情的,組委會也有隨隊專家。”

眾人都看向主持席,白發蒼蒼的坎特有些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

“其實我原本沒有報很大期望,畢竟這無異於大海撈針。”

喬伊也隻知道除了阿爾塔米拉洞穴以外,法國也曾發現過著名的拉斯科岩洞和肖維岩洞等等,前者位於多爾多涅省的韋澤爾河穀。

經過多年的考古發現,人們發現法國西南部和西班牙北部的法蘭克坎塔布利亞地區可能是世界上舊石器時代洞窟藝術最集中的地區,那裡發現了數百處洞窟,大多是南歐馬格德林文化的遺跡。

“很幸運,昨晚我收到了好消息。”

喬伊忍不住笑起來,“在多爾多涅省的韋澤爾河穀,搜索隊發現好幾個石灰岩洞穴中也有栩栩如生的彩繪壁畫。”

“我還沒能看到畫的模樣,但據搜索隊說,那裡的岩洞中有數百幅彩繪和數以千計的岩刻,畫的動物都處於動態——這倒是和阿爾塔米拉洞穴的靜態動物不一樣。”

場內頓時一陣驚呼。

當初阿爾塔米拉洞穴的發現已經引起了學界震蕩。

如果確實是真的,這些岩洞大概是史前人類學史上最令人激動的發現!

畢竟,人們已經知道遙遠的祖先擁有謀生的智慧,但這些壁畫有著全然不同的意義。

它們告訴生命短暫的人類——數萬年前,那些和他們行走在同一片土地上的祖先,已經擁有了眾生中獨一無二的藝術智慧。

那是地球漫長而寂靜的黑夜中,人類點亮的第一顆星辰。

喬伊停頓了片刻,環視著場內激動的喧鬨聲,心裡有些感慨。

其實,這些學者們何嘗不希望更近地觸碰曆史呢?

考古學是個多麼寂寞的專業。他們永遠在與死去的生命對話,試圖從中還原那些永遠逝去的真相。

“除此之外,我想還有另一個更大的好消息。”

“不知道大家是否有關注,不久前巴塞羅那大學和巴黎理工大學的聯合研究團隊發現了鈾的放射性。”

眾人露出了茫然又好奇的表情。

這個大新聞十分轟動,他們當然聽說過——但從未想過這和考古學有什麼關係。

“正如剛才高迪先生所說的,”喬伊忍俊不禁,“多關注些其它學科的最新突破,總不是件壞事。”

“有一個設想,不穩定的元素放出射線衰變的時間可能是固定的,有的很短,有的卻很長。”

“所以,我們假設有這麼一種放射性元素,隻在生物活著時隨著生物的新陳代謝與外界交換,但等生物死後就沒有交換的途徑,隻會慢慢衰變——”

卡泰爾海克猛然插話,語氣激動:“那就可以通過測定它衰變的周期和生物遺體裡的剩餘量,得出它距今的年代!”

喬伊被他嚇了一跳。

這位大叔才遭到沉重打擊,如今恢複精神還挺快的。

“咳,是的。”她忍住笑,“您說的沒錯。”

“我的上帝啊!”

會場裡瞬間沸騰了。

沒有人比這群人更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如果真的有這項技術,所有無憑無據的假說都會得到堅實的證據。

他們將能夠證明,在亞當和夏娃的年代以前,人類就已經行走在這片大地上。

再也沒有人能說考古學家都是劫掠者、盜墓賊,指責他們是在為虛榮和物欲褻瀆上帝的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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