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寧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舒顏身上, 極為專注, 好像其他人全都不存在一般。
舒顏不自在地揚了揚唇, 轉而將視線放在顧老將軍身上，真誠地恭喜道：“老將軍，祝賀你啦, 終於熬過最艱難的日子，等到了撥雲見霧的這天啦！”
顧老將軍哈哈一笑，身板挺直, 反手一巴掌拍在顧淮寧背上, 樂道：“好小子, 就這麼把你爺爺給賣了！”
顧淮寧無奈地看了自家興奮過頭的爺爺，低聲道：“我沒說。”
舒顏這才反應過來，壞了, 自己也嘴瓢了。顧老將軍的身份還真沒人告訴過我。
這麼想著，舒顏連忙補救道：“就您這身板和氣勢,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您是真的上過戰場的大英雄。再看看現在來接您的這陣勢, 叫您一聲將軍準沒錯。”
顧老將軍更高興了，連連點頭笑道：“你這丫頭，不僅手藝好, 腦子聰明，嘴皮子也利落。真不知道什麼樣的父母才能養出你這麼個可人疼的閨女來。”
舒顏更高興了, 眯眼笑道：“那我就先替我爸媽謝謝您對他們的誇獎啦！不要臉的說一句, 我也覺得自己挺不錯的！”
顧老將軍和傅雲安頓時哈哈大笑, 顧淮寧清俊的臉上也浮現出些許笑意, 傅雲安見狀，暗中戳了顧老將軍一把，對著舒顏溫和地笑道：“老顧就要走了，這一彆，下次見麵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這段時間多虧你的照顧了，不如進來再聊一會兒？”
顧老將軍正樂著，冷不丁被傅雲安戳了一下，正想翻臉埋怨一句，轉頭就看到戳在自己身邊的孫子，到了嘴邊的埋怨話就變成了：“對對對，閨女，快進來，我可得好好感謝感謝你！”
舒顏正想拒絕，卻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張紅梅輕輕推了一把，起哄道：“是啊，你偷偷照顧兩位老人家這麼久，現在顧老將軍要回城了，總得多說幾句話吧！”
說完，張紅梅還對著舒顏擠了擠眼，眼光掃過一旁的顧淮寧，意思很明確，彆忘了自己的個人問題呀！
舒顏無奈，見傅雲安已經拉著顧老將軍往屋內走了，舒顏沒法，隻能微紅著臉跟上。一旁的顧淮寧嘴角微揚，同樣邁開腿，和舒顏並排而行。
舒顏咬牙，瞪了他一眼：“注意影響，再過去點！”
顧淮寧很是淡定，隨口道：“沒人敢說。”
舒顏再次翻了個白眼，繼續低聲道：“我要去和兩位老人家說會兒話，你乾嘛來湊熱鬨？”
顧淮寧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傅雲安的謊言：“傅爺爺那是想給我們倆創造相處的機會，這會兒早就拉著爺爺躲起來了。你也找不著他們。”
這還是顧淮寧頭一回說這麼長一段話，舒顏不由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瞬間偏離了重點：“你能說這麼話啊？我還以為你惜字如金隻會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呢！”
顧淮寧無奈，低聲笑道：“你可真能發散思維，照你這麼說，我怕是連個三歲小孩都比不過了。”
舒顏忍不住笑出聲，調侃道：“誰讓你總是擺著一張冰塊臉，就跟人欠你錢似的。再說了，之前也沒聽你說過這麼長的句子啊。”
顧淮寧忽而一笑，低沉喑啞的嗓音尤為勾人：“說不說長句子，那得看是對什麼人說。”
舒顏心頭不由一跳，忍不住抬頭看向顧淮寧，卻恰好撞進他冷冽幽深的眼神中。舒顏頓時微微一愣，暗自疑惑道，顧淮寧，好像有一點點不一樣了。
許是顧老將軍終於得到平反，顧淮寧眉眼間原本隱藏著的些許戾氣消散了不少，如今眼中一片開闊，眉目疏朗，尤為引人注目，就連站姿都比往常隨意些，右手揣進褲兜裡，隨性中帶著幾分優雅矜貴。
見舒顏看向自己，顧淮寧微微挑眉，眼中仿若落了一片星光，輕笑道：“怎麼？不認識了？”
舒顏摸了摸鼻子，含糊道：“沒有，就是覺得你的變化挺大的。”
騷年，你的人設崩了你造了嗎？
舒顏心中瘋狂吐槽，麵上卻是一派淡定，眼光四下一掃，就看到顧老將軍的房門緊閉，堂屋空無一人，心下不由歎氣。還真被顧淮寧給說中了，這倆老頭真是為老不尊，這麼大年紀了還跟小孩似的胡鬨，真是槽多無口。
顧淮寧則聳肩道：“看吧，我就說了，他們就是找個借口給我們創造相處機會來著。”
舒顏橫他一眼，直接提高聲音說道：“哎呀，兩位爺爺既然不樂意見我，我也不在這裡討嫌，還是回去得了。”
話音剛落，舒顏就見顧老將軍的房門猛地被人一把拉開，露出顧老將軍笑成花似的笑臉，口中還喊道：“彆急呀，老頭子這不是尋思著得給你準備點謝禮啥的嗎。你們年輕人，能說到一塊兒去，淮寧，還不替我好好招待人小姑娘！”
顧淮寧摸摸鼻子，對舒顏投去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舒顏也徹底沒脾氣了，苦笑道：“行了，您就彆耍寶了，就要離開了，還瞎折騰什麼呢？有什麼要囑咐我的，趕緊說吧。”
顧老將軍嫌棄地看了顧淮寧一眼，而後指著傅雲安，一臉鄭重地對舒顏說道：“這回隻有我一個人能回城，老傅還得再等等。以後就他一個人在村裡，又要麻煩你多照看照看了。”
舒顏還沒開口，傅雲安就一巴掌拍在顧老將軍的肩上，沒好氣地說道：“就你話多，咋啦，我一個人待著也挺好的，總麻煩人小姑娘算什麼事兒？”
顧老將軍眼睛一瞪，眼瞅著二人就要掐起來了，舒顏趕緊打圓場道：“沒事兒，這活我乾順手了，就是多送點東西的事兒，挺簡單的。傅爺爺，我既然叫您一聲爺爺，總得為您做點什麼。”
傅雲安臉上的笑容愈濃，舒顏又指了指屋外，接著笑道：“再說了，顧爺爺您今兒個鬨出這麼大的陣仗，大河村其他人怕是都要供著傅爺爺了。”
顧老將軍轉念一想，也是這個理兒，便悶頭不做聲了。
眼瞅著就要到離開的時候了，顧老將軍原本興奮的心情不由落了下來，緊緊握住傅雲安的手，沉聲道：“老家夥，我回首都後，一定想辦法為你平反。你再堅持一段時間，到時候咱們哥兒兩個再在首都一道兒喝口小酒！”
傅雲安的眼中也滿是不舍，麵上卻笑道：“行了，能回去還不高興啊？我在這兒不也挺好的，舒顏的手藝你也嘗了，那滋味兒，你回去後怕是得成天惦記著吧？”
顧老將軍再多的不舍都被傅雲安給帶偏了，忍不住笑道：“也是。唉，想到老長一段時間都吃不著舒顏做的菜，我這嘴裡都沒味兒了。老家夥，還是你幸運，以後沒有我跟你搶吃的了，心裡可美吧？”
傅雲安嘿嘿一笑：“你知道就好。”
顧老將軍不服氣：“那你可得悠著點，省得過段時間回首都就胖成球了！”
又轉頭看向舒顏，笑眯眯地開口道：“舒顏啊，咱們打個商量，以後弄了點什麼好吃的，要是能放得久點，就順便給我這個老頭子寄一份怎麼樣？淮寧，愣著乾嘛呢？還不快點把咱家地址給舒顏！”
顧老將軍真是心累，為了孫子這點破事兒，自己容易麼？
顧淮寧揉了揉眉頭，從口袋裡掏出一支鋼筆，又從屋裡翻出一本筆記本，刷刷把地址寫了上去，含笑遞給舒顏，輕聲道：“又要麻煩你了。”
舒顏無語地看了顧老將軍一眼，半晌才開口道：“就您這級彆，得有勤務兵照顧您吧，還能惦記我的手藝？”
摸著良心講，舒顏對自己的手藝還是有點數的，雖然做的不錯，卻也沒到讓人這麼念念不忘的地步。顧老將軍來上這一出，明顯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再一看顧淮寧遞過來的紙，上頭除了北京的地址外，還有一個熟悉的地址。
舒顏微微一愣，接著反應過來，這不就是顧淮寧之前給自己寄信時，信封上頭的寄信地址嗎？
想明白後，舒顏不由瞪了顧淮寧一眼，拿著這張紙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
顧淮寧卻臉皮極厚地開了口：“不介意的話，給我也寄一份成嗎？我拿其他東西跟你換。”
開玩笑，顧老將軍一走，顧淮寧可找不到其他借口給舒顏寫信了，可不得抓緊時間再給自己找個理由麼？至於臉麵？那是什麼，不知道。
舒顏頓時瞪大了眼，不可思議地看向顧淮寧，眼中滿是詫異——沒想到你是這樣的顧淮寧！之前那個不苟言笑氣勢逼人的冰山美男都是騙人的嗎？
顧淮寧低低一笑，趁著舒顏發呆的空擋，直接點頭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誰跟你說定了？舒顏氣惱，奈何顧淮寧已經轉移了話題，一臉正經地同顧老將軍二人說話去了。兩位老人也很配合，你一言我一語愣是沒讓舒顏找到插話的功夫。
舒顏當真是佛了，無奈地將紙收了起來，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三人表演。
結果舒顏一收好寫著地址的紙，顧淮寧三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齊刷刷停下了交談，而後轉頭看向舒顏，滿臉都是笑意。
舒顏頓時滿頭黑線，隻覺得自己心累得不行。
顧老將軍確實不能再多待了，來接人的士兵已經將顧老將軍的東西全都搬上了車，舒顏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東西沒給顧老將軍，連忙說道：“再等等，我去拿點東西，您路上帶著吃！”
顧老將軍還沒開口拒絕，舒顏已經一溜煙地跑沒影了。一旁的傅雲安忍不住調侃了一句顧淮寧：“淮寧啊，再加把勁兒，多好的姑娘，娶回去當媳婦兒得美死你！”
顧淮寧低笑著不開口，顧老將軍也連連點頭，又給顧淮寧背上來了一巴掌：“聽到了沒有，該出手時就出手，磨磨唧唧的，簡直不像是我們老顧家的男人！想當年我看中了你奶奶，立即就將人給拿下了，哪裡像你這麼磨蹭？”
顧淮寧不由摸摸鼻子，繼續聽爺爺奶奶的亂世戀情。
等到舒顏趕回來時，顧老將軍正準備上車。舒顏氣喘籲籲地將手裡的包裹往顧淮寧手中一塞，喘著氣道：“拿著，都是給顧爺爺愛吃的東西，路遠，帶著解解饞。”
顧淮寧深深地看了舒顏一眼，將手中的包裹放進車裡，又低聲讓顧老將軍再等等，而後轉頭看向舒顏，柔聲道：“你應該為你父母準備了不少東西吧？不如我一道兒給你帶過去？”
舒顏微微愣了愣，心說這人是怎麼知道自己還給家人準備了東西的？
然而顧淮寧卻沒再多說，長腿一邁已經走到舒顏前麵，扭頭對著舒顏挑眉道：“走吧，我去幫你搬過來。你一個人把這東西搬到鎮上去寄也費勁兒，再說了，我這速度可比郵局快多了。”
舒顏遲疑了片刻，顧老將軍也在一旁幫腔：“沒錯，反正我順路。你照顧了我這麼久，我順路幫你給家裡捎點東西怎麼不行？快，讓淮寧給你把東西搬上來！”
顧淮寧含笑看了舒顏一眼，輕聲道：“走吧。”
舒顏不再猶豫，抬腳便往自己的房間而去。
一路上，顧淮寧也沒再開口，等將舒顏給父母準備的那兩大.麻袋的東西全都搬上車後，顧淮寧卻回頭深深看了舒顏一眼，低聲道：“這些日子，多虧你照顧爺爺了。首都見，有什麼事就給我寫信。”
舒顏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什麼拒絕的話來，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顧淮寧眼中的笑意更濃，右手動了動，似乎想摸摸舒顏的頭，卻很快又被回籠的理智給壓了回去，眼底暗潮湧動，幽深一片，最終化作春風般的暖意：“保重。”
舒顏抬頭看向顧淮寧，直視他含笑的雙眼，不由也勾了唇角：“你也是，多多保重，訓練小心，彆太累了。”
又看向已經上了車的顧老將軍，柔聲道：“顧爺爺，再見了。祝您一路順風。”
顧老將軍不舍地看了看舒顏，又看向站在車旁一言不發的傅雲安，驟然紅了眼眶，沉聲道：“再見了，以後咱們首都見！”
顧淮寧的眼神沒離開過舒顏，直到顧老將軍開口催了，顧淮寧才收回眼神，準備上車。轉身前，顧淮寧的身子突然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對著舒顏說了一句：“再見了，顏顏。”
舒顏心頭忽而一顫，仿若有一株蒲公英在上頭輕柔地撓呀撓呀，柔和得不可思議。正要開口，顧淮寧卻已經轉身上了車，含笑同舒顏和傅雲安道彆。
軍綠色的汽車一如來時一般聲勢浩大，整個大河村的村民全都圍在兩旁看熱鬨。直到不見了軍車的影子，人群中才開始響起來輕微的討論聲。
舒顏和傅雲安感受著四麵八方投來的隱晦打量目光，心下略微有點不自在。傅雲安正想回屋躲一躲，卻已經有人好奇地圍了上來，驚訝地問道：“傅老先生，顧老先生到底是什麼人啊？竟然出動了這麼多軍車來接他。這陣仗，得是多大的一個人物啊！”
“是啊，平時也看不出來啊，身份這麼厲害的一個人，竟然在咱們村待了這麼多年？”
更有人發散思維，看著傅雲安的眼神也透出幾分畏懼來：“您不會也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吧？”
這話一出，其他正七嘴八舌圍著傅雲安說話的村民頓時不敢開口了，局促地看著傅雲安，想著自己以前對他們的漠視，心裡都有幾分不自在。
還是張大河硬著頭皮上前，輕咳一聲道：“老先生，以前不知道你們的身份，多有得罪，還請見諒。顧老先生已經回城了，估計用不著多久，您也能順利回去了。這牛棚您一個人住也不太合適，不如給您換個地方？”
村民們頓時齊刷刷地點頭，附和道：“沒錯，這牛棚您住著確實不合適，也該換個地方了。”
傅雲安啞然失笑，看著村民們拘謹又忐忑的樣子，不由笑著擺擺手道：“不用了，我都在這兒住了好幾年，習慣了。再說了，你們也說我可能過一段時間也能回城，那還換什麼地方？這不是給你們添麻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