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重錦是個三十多歲的鰥夫,脾氣不是太好,在太醫院裡混得不怎麼樣,進宮給貴人們問診這種事通常都輪不到他,日常是給宮人內侍診脈問病的。也是因為人緣不好,被踢到了陪嫁隊伍裡去。
見謝玉璋看過來,他叉手道:“殿下先前送到太醫院的條子,太醫令已經著我等多多備下藥材。殿下擔心的水土不服、腸胃不適、嘔吐腹瀉等症,尤其備得多。殿下可以放心。”
謝玉璋知道他的醫術其實是相當不錯的,甚至救過她的命。隻是他們在草原上生活了十年,那裡本就缺乏藥材,後來亂起,商路斷絕,藥材更是千金難求。
也是因為如此,王石頭等人病倒,她不肯拋下他們,他們才那樣感激她。
這一世她一番籌謀努力,雖不能改變和親的命運,卻與前世很不相同了。
謝玉璋看到這些不同,內心中感受到了力量。
“第二個,要大量收購羊皮。這個我已叫我身邊的人在做了,隻是我身邊多是女子,又在宮裡,行事不是那麼方便,現下有了諸位,倒是方便多了。”謝玉璋說。
袁聿的眼睛亮了,叉手問:“不知道殿下要收多少?”
“這個你去算吧,總之隨我去的這些人,我要他們到了那地界,必得每人一身羊皮襖。”謝玉璋說。
她的家丞忍不住插嘴道:“陛下已給隨嫁諸人賜下了厚襖,這皮貨……雖是羊皮,花費也頗不菲。殿下三思。”
“我有錢,勿用擔心。”謝玉璋說,“我問過了,即便是厚襖子到了塞外也不夠,那裡冬日常有暴風雪,雪深起來能埋小腿。會凍死人。”
“正是!”袁聿讚道,“殿下有心了。塞外苦寒之地,與關內實在不同。若沒親曆過,實難想象。”
謝玉璋點頭:“大家夥遠離故土隨我而去,我斷不能叫他們一場雪便埋骨他鄉的。羊皮羊毛本就價賤,又不是貂皮、狐狸皮那等好物。隻是不知道在雲京突然一時間收不收得到這許多。不過也沒關係,若收不夠,我們就一路走一路收。反正愈是往那邊去,皮貨愈便宜。”
竟還知道愈近貨源地,貨價愈賤的道理。哪裡像勳國公說的“天真無知,不諳世事”呢!
袁聿的眼睛愈發亮了。
第三個,謝玉璋則提起學習胡語之事。
“大家都得學。不必教那些高深的,掉書袋的內容,隻教些日常吃穿住行、如何交易買賣的常用語即可。”謝玉璋的目的非常清晰明確,她甚至早就整理好了大綱,交給了主事的通譯,“這是我歸整好的,你們拿去謄抄,照著這個教就行。”
又說:“你們要分配好,分彆到宮裡、兵營、匠營去教導眾人。若人手不夠,請袁令來跟我說,我們可以去四夷館那裡借人。”
她坐在上首,因是第一次正式的與自己的屬臣見麵,這趟來特意擺了儀仗,著了正式的宮裝。
山梗紫的鳳凰紋浣花錦,燕頷紅壓金線的曳地如意雲煙裙,頭戴寶石金花冠。侃侃而談、細細交待的時候,眾人都忘記了她的年齡。
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個雖年少,卻頭腦清晰、頗諳世務的公主。這一次見麵,可以說是賓主雙方都滿意。
袁聿尤其滿意,事後還對柳長源說:“國公爺真是謙虛,寶華殿下在這個年齡,雲京閨秀有幾個能如她這般思慮周密的?”
謝玉璋表現出來的沉穩、縝密,楊長源其實比他更吃驚。他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閉上嘴,隻覺得心疼。
袁聿這邊確認了未來跟隨之人靠譜,俱是心中安定。各自領了事去,開始忙碌了起來。
另一邊,朱雀坊南大街的李府,李銘這日召了李固和李衛風到跟前,告訴他們:“收拾東西吧,五日後我們動身。”
“要回去了嗎?”李衛風高興起來,“可算能回去了,再不回去,我這身子骨都要生鏽了,都不知道還拿不拿得起刀了。”
李銘哈哈大笑。
李固什麼都沒說,待回到自己院子,吩咐親兵收拾東西,自己卻坐在廊下一直望著院子中那棵大槐樹。
過了許久,他忽然喊了親兵過來,取出自己隨身的那把匕首,說:“你量好尺寸,去街上給我尋個好看的匣子。”
他把荷包解下來丟給親兵:“莫心疼錢,要好的。”
親兵捧著錢袋去了。辦事倒是麻利,不到一個時辰就回來了,捧回個檀木匣子,做工頗為精致。
李固看了覺得滿意,將他那柄隕鐵的匕首擦拭乾淨放了進去。
親兵驚奇地問:“將軍,這要送人?”
李固道:“有人要過生辰了,我怕是趕不上了,預先備好吧。”
親兵笑道:“一定是將軍十分看重的人吧。”
這親兵也跟了他幾年了,跟那把匕首一樣,都是貼身的。這等貼身慣用的物件拿去送人,重在情意,自然是極為看重的人了。
李固頓了頓,隻“嗯”了一聲。
隔了兩日,楊懷深等一眾雲京勳貴子弟為李固和李衛風餞行,連五皇子都來了。
席間,李固將那隻匣子私下裡交給了楊懷深,道:“那裡日聽你說,公主生辰在是八月裡,我是趕不上了,這是提前預備下的賀禮,勞煩二郎代我轉交給殿下吧。”
說完,他頓了頓,解釋道:“不能白得殿下一個金馬鞍。”
欲蓋彌彰,楊懷深心想。他接過去,李固猶豫一下,又道:“二郎轉告公主,我望她以後將此物常帶在身邊。”
楊懷深瞠目結舌。這、這也太明目張膽了吧。他忍不住額上冒汗。
李固見他臉色不對,先是迷惑,忽地醒悟。
“是一柄匕首。”他解釋說。
楊懷深愕然:“匕首?”
送女子匕首做生辰禮物似乎不是那麼合適,也不怪楊懷深詫異。李固點點頭,告訴他:“胡人習俗與我們不同,他們不以劫掠為恥。草原之上,強者為狼,弱者為羊。部族與部族之間,時常發生衝突。牛馬婦女是劫掠的重點。因此便是女人,腰間也掛著小刀匕首。我望公主能養成這習慣。”
楊懷深這才知道自己全想岔了。他腦子裡想的都是兒女之情,李固想的卻是寶華以後要麵對的生活。頓時麵露羞慚,道:“原來如此。”
李固凝視著楊懷深。
楊懷深作為勳國公府次子,在其父的督促教導下,刀馬弓箭上的功夫,比旁的勳貴子弟強上不少。可性子並沒有強到哪去。
李固能從他身上嗅到“弱”的氣息,就像狼嗅到羊的氣味一樣。
謝玉璋若是嫁給這樣的男人,若有亂,這種男人必然無法護她周全,李固非常肯定地想。
可現在比那更糟,她要嫁去漠北,要嫁給阿史那那匹老狼。
誰能保護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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