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呼吸可聞,目光膠著住。
他們都看到對方眸中有短暫的狂亂閃過,也看著對方恢複了平日的冷靜。他們都想起了彼此的身份、當前的形勢,以及……可預測的未來。
若放任剛才那荒唐的念頭成真,謝玉璋或許便會成為漠北汗國開啟戰端的借口,成為大趙的罪人;而李固——此時還年輕的李固,若離開了李銘,失去了根基,就等於失去了一切。
什麼都沒有的李固,就什麼都給不了謝玉璋。
可能連護都護不住她——他身手縱然高強,也不是萬人敵。而她,是這樣的人間殊色,亂世將至,那些手握權柄的男人不會放過她。
平地起波瀾隻一瞬,狂亂重歸冷靜,也隻需一瞬。
謝玉璋先笑了。
“十一郎見諒。”她笑得十分放肆,像在夜色裡妖冶盛開的花,“我時日無多,心中焦躁,胡鬨一下換換心情。十一郎不會怪我吧?”
謝玉璋說著,放開了手。
謝玉璋並不將這一個吻放在心上。
一個吻能改變男人什麼?一個女人又能改變男人什麼?
什麼都改變不了。
當初烏維是多麼地寵愛她,對她又是多麼地溫柔啊。可當他需要犧牲她的時候,不論她怎麼哭泣哀求,他也未曾猶豫過。
她剛才也是衝動了。
但李固突然出手,撈住了她的手臂。
謝玉璋頓住,抬眸看他。
李固的眸子中還有熱度。這種事,總是男人比女人更重些。他們上起頭來,有時候甚至不管不顧。
謝玉璋的心裡閃過念頭——李固若執著,將這身子給他也無妨。
這於她有利而無害。中原人重貞潔,她若將處子之身給他,他定記得深刻;胡人偏又不重貞潔,窮人家幾兄弟共妻也是常見的,女人父死子承、兄亡弟繼是不知道多少年的傳統,她便不是處子身,阿史那也不會在意。
這些算計的念頭在謝玉璋的腦子裡一瞬翻湧,李固卻放開了手。
謝玉璋微怔抬頭,又一次從他眼中看到隱忍和克製——便和多年後,她在宮闈裡偶爾與他相遇時,從他眼中看到的一樣。
大穆開國皇帝李固,訥言敏行,峻肅自持。
果然一個人最鮮明的性格特征,從年輕的時候便已初具雛形。
隻是,現在的隱忍與克製,謝玉璋還能理解。可後來,後來他已經是皇帝了,不是那等沒有實權被架空了的皇帝,是曆來威勢最重、說一不二的開國皇帝,想要一個亡國之女,甚至不用說話,不過是動動眼色的事。自有人揣摩上意,會替他去辦妥。
他……為什麼還要克製?
謝玉璋的心中一時湧出了茫然。李固對她的喜歡,真的和彆的男人的喜歡不一樣嗎?
“殿下的名字,”李固低聲問,“能告訴臣嗎?”
他聲音低沉,如潛夜暗流,沒有追問剛才那個吻,低低地隻是問她的名字。
謝玉璋的長發在風中拂動。
“玉璋。”她說。
“玉章……”李固將這名字在舌尖反複品味,問,“哪個章?”
謝玉璋攏住頭發,答:“弄璋錯寫何妨事,愛女從來甚愛兒。”
原來是玉璋,李固想。
她出生的時候,父母一定愛極了她,才會給她這樣一個名字。可現在……
李固抬手,幫謝玉璋拉上了鬥篷上的風帽,隨即放開了手。
“殿下回吧。”他垂眸,“明日……很重要。”
“你見過他嗎?”謝玉璋卻問,“我的夫君?”
夫君。
李固胸口被寒風壓著,回答得艱難。
“見過。”他說,“可汗是草原霸主。”
而你,將是天下霸主,謝玉璋想。
所以李固的喜歡,她定要拿在手裡,留作日後的底牌。
“那就好。”她露出欣慰的笑顏,“我喜歡強大的人,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我回去啦。”她說著,退後,轉身。
那最後一眼,似笑,似怨。
他與她,都還不是強大的人,都尚不能將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所以他們的人生,僅僅隻能在這個夜裡,碰觸出這麼星星點點的光輝。寒風一吹,便湮滅不見。
“殿下!”李固忽地叫住她。
謝玉璋拉著風帽回頭,潔白麵孔在月光裡淨美如玉。
李固道:“臣,姓李。”
謝玉璋微怔,隨即恍然:“本就姓李?”
李固點頭:“是本姓。”
李銘的義子們不管他們之前姓什麼,認了義父之後便都姓李了。怪不得他做了皇帝之後,也沒有改回彆的姓氏。原來李固的本姓便是李。
所以“李固”就是他原原本本的名字。
這個夜晚,他與她,互通了本名。
李固一直站在那裡目送謝玉璋,直到那個身影消失在帳篷與帳篷的縫隙間許久,他才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他的飛虎軍,在另一處高地紮營。
“將軍回來了?”他的親兵看見他,哈著白氣跺著腳問,“怎麼去了這麼久?”
李固沉默從他身邊走過去。
“將軍?”親兵詫異。
李固在帳前站住,隻覺得胸膛裡有什麼東西翻湧,令人呼吸都困難。
親兵在他身後,忽聽“倉啷”一聲,李固已經拔出了刀,橫刀斬去!
親兵瞳孔驟縮,下意識地按住了腰間的刀柄。
那一刀卻隻是斬斷了帳篷的支柱,帳篷應聲而倒,塌了半邊。
李固握著刀站在雪地裡,月光灑在他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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