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絲合縫,什麼也看不到。
他和她,隻隔著薄薄的一層廂壁,卻像隔開了兩個世界。
李固轉回頭,望著前方。胯/下戰馬不疾不徐,與她保持著同速。
直至開闊的前方開始出現了帳篷的尖頂,長長的隊伍也開始減速,李固忽然聽見謝玉璋問:“到了?”
他說:“到了。”
車窗滑動的聲音響起,簾子被掀開,李固扭頭,看到了謝玉璋的半張臉。
就和原野上的雪一樣潔白、純淨。烏黑清亮的眸子微微眯起,望向遠方。
李固屏住呼吸,定定地看著那半張嬌顏,不移視線。
過了片刻,那望向遠方帳群的眸子轉向了他。兩人的視線相觸,無聲無息。
“將軍。”謝玉璋低聲說,“有些話想跟你說……過來些。”
李固唇角微抿,一拉韁繩,戰馬貼到了車窗下。兩張麵孔的距離,不到一尺。
謝玉璋輕聲道:“你跟我說實話吧,天下……是不是要亂了?”
李固擰眉:“殿下說什麼?”
謝玉璋淡淡一笑:“大家都哄著我,叫我覺得天下太平。可我,我是皇後所出的嫡公主,看看現在我在哪,要去做什麼?”
李固的目光凝在她的麵孔上:“這些事,有男人們操心。有朝廷和陛下……”
“你的那個陛下是我的父親。”謝玉璋打斷了他,歎息,“我比你更了解他。他把我都送到這裡來了,謝家……看起來氣數要儘了。”
能說出謝家氣數將儘,說明少女已經看清了天下的形勢。李固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這樣眼睛明亮、頭腦清醒的女郎,他不忍再以謊言哄騙。
也哄騙不了。
“你再過來些。”謝玉璋將簾子掀得更開些,露出大半張海棠般柔嫩的臉頰。
李固的視線觸及那粉嫩的唇,昨夜月光下、雪地中那短暫卻溫暖、柔軟的回憶在心中一閃而過。他伸手扣住了馬車的窗沿,將身體貼得更近了些。
“我怕再不說,就沒有機會同你說了。”謝玉璋的聲音低得隻有兩個人能聽見。
“你不用哄我,我知道的,謝家氣數儘了。”謝玉璋凝視他,“我是想跟你說,將來……若亂起來,你不要因為我有顧忌。”
李固心中一震:“殿下?”
“這天下,本就是有能者得之。你要有本事,便去取了就是。”謝玉璋的眸子平靜無波,“他日你若能坐在那位子上,寶華……三叩九拜,絕無怨言。”
這一番大逆不道之言,由謝玉璋口中說出,由不得李固不震驚。
他寒潭般的眸子盯著她,沉聲道:“殿下休要出此荒唐之言。”
“荒唐?”謝玉璋自嘲一笑,“哪裡荒唐呢?”
李固抿抿唇。
她對他,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期望呢?她怎麼竟敢說出這樣荒唐的話?
“不管將來如何,天下如何。”李固不去駁斥她,卻沉聲道,“公主於臣,永遠都是公主。”
仿佛看到……由自己射出的一支箭,正中靶心。
謝玉璋對李固這一擊,穩而準。
她望著他的眼睛,道:“可我,並不想再做大趙的公主。”
馬蹄聲接近,兩人聞聲轉頭。五皇子著著裘袍,器宇軒昂地騎馬過來:“寶華,壽王叔叫你去見過可汗。”
他說著,還看了李固一眼。微微奇怪李固跟謝玉璋離得這麼近在說什麼?
謝玉璋“哦”了一聲,對李固說:“那,我去了。”
李固放開了手,謝玉璋放下了簾子。
禦者揮動鞭子,翠蓋寶車從隊伍中脫出。
李固目不轉睛,看著謝玉璋……向王帳而去。
昏暗的車廂裡,謝玉璋的嘴角微微勾起,又漸漸抿住。
終於,她握住了李固這張牌。可以暫時將他扣在手心,留作後用。現在,她必須麵對的,是前方等著她的阿史那可汗。
前世,從踏入草原那一刻開始,阿史那就是她的噩夢。
要怎麼樣,才能平安地熬到這頭老而悍的獅王死的那一天呢?
那要,足足地熬上四年才行。
車子停穩,車門打開,跟在車後的侍女上前,攙扶著寶華公主從車上走下來。
那公主裹著厚厚的裘皮鬥篷,戴著風帽遮住了麵孔。
阿史那對她感到好奇。他的第十九個兒子夏爾丹是第一批回來報信的,他將這趙國公主的美貌吹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許多的漠北人都對這位趙國公主感到好奇。
她能有多美呢?比來自當於氏的古爾琳公主還美嗎?那是阿史那汗近幾年來最寵愛的妃子,草原第一美人。
謝玉璋走到阿史那的跟前,摘下風帽,仰起臉,對他笑了。
躲,有什麼用呢?藏,有什麼用呢?
那些流著血的獵物,哪怕藏在灌木叢,哪怕鑽進了洞穴裡,最後都還是被獵人和獵犬捕獲。
寶華公主謝玉璋,以她最美的風姿出現在漠北人的視線裡。
從此,草原第一美人,從古爾琳汗妃,變成了寶華汗妃。
李固騎在馬上,遙遙目睹了一切。
在魁梧威猛的老可汗身前,她身影單薄,卻仿佛並無畏懼。
……
……
玉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