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2 / 2)

火光下,趙國人都清楚地看到,老可汗的手背青筋凸起,皮膚布滿褶皺。寶華公主的手卻纖細白皙,嫩如青蔥。

謝玉璋不知道,原本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李固,扶著刀柄的手忽地緊緊握住,指節因用力而變得青白。

儀式進行得非常順利,阿巴哈大國師在祭台上一邊跳著祭舞,一邊吟唱著長長的經文。

胡人們都跟著他一起低聲吟唱。男人們的聲音融在一起,低沉渾厚,生出了奇異的力量感。

長長的舞蹈和吟唱終於結束,男人們壓來了作為祭品的牛。阿巴哈大國師走下祭台,將鋒利的刀捅進了祭品的心臟,並當場開膛破肚將那心臟剖了出來。

壽王移開了視線,五皇子用袖子擋住了口鼻,險些嘔了。李固目不轉睛地盯著整個儀式過程。

阿巴哈大國師將那顆熱騰騰、血淋淋的心臟高高舉過頭頂。他對著那顆心臟念了串不知名的咒語,然後用心臟的血,在老可汗的臉上抹了幾道血痕。

老可汗本就威武的麵容變得更加猙獰,令人畏懼。

當阿巴哈轉向謝玉璋的時候,謝玉璋閉上了眼睛,微微揚起了臉。

即便阿巴哈作為汗國的國師、部落的大巫,不知道主持過多少次這樣的儀式,這一次他麵對著火光中這張無暇的麵孔,都少見地遲疑了一下。

但他作為大巫,自有一套屬於草原的審美。

他用手指沾著牛心血,在謝玉璋的左右臉頰上各畫了兩道血痕,又在她額頭正中按下了一個血手印,頗類中原女子貼在額心的花鈿。

阿史那可汗牽著謝玉璋的手向他行禮。因此時,大巫是他們信仰的神明的代言者,他在祝福這場婚禮。

當他們轉過身來的時候,李固聽見了身邊的人都發出了抽氣聲。

那些血痕非但沒有破壞謝玉璋的妝容,還讓她美得妖異起來。

此時此刻,便是李固都忘記了她的年紀還未及笄。

阿巴哈接過火把,將祭台點著。那些木頭上原就塞了些特殊的油脂塊,一遇到火,瞬間融化燃燒。一座祭台便忽地變成了營地中最大的一堆篝火。

老可汗在火光中抽刀直指夜空,大吼了一句什麼。五皇子問:“他說什麼?”

通譯貼著他耳朵說:“神佑汗國之類的。”

五皇子“哦”了一聲,看著眾人群情激動紛紛抽刀衝天大喊,忽然歎了一聲:“寶華真好看。”

大約,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阿史那攜著謝玉璋回到大帳坐定,接受他的臣民的祝賀。

這一趟來了七八個王子,但沒有烏維。想來烏維是在阿史那離開的時候,在汗國中心坐鎮。形同中原的皇帝出幸,太子監國。

王子們輪流上來敬酒,說幾句祝辭並獻上禮物。

夏爾丹獻上的是一條綴滿了寶石的裙子,看上去像夏夜裡美麗的星河。

阿史那很滿意,笑著對謝玉璋說:“這麼美的裙子才配得上你的美貌。”又說:“我這個兒子很勇猛,打起仗來像條狼。”

謝玉璋頷首:“能做這麼勇猛的王子的母親,寶華不甚榮幸。”

夏爾丹一僵。

謝玉璋瞥了他一眼。

真是奇怪,幾個月前在雲京的宮城裡,在舉行宮宴的太極殿上,四周環繞著宮廷內衛,盔甲明亮,槍戟鋒利,謝玉璋隻是瞥見了夏爾丹的臉,便如被蛇盯住的獵物一般渾身僵硬冰冷。

可現在,她坐在高座上,微微揚起下巴看著夏爾丹,隻覺得他麵龐過於陰柔乃至於陰鷙,身量雖然高,卻過於瘦削。總之是個叫人看了渾身不舒服的人,但……並不覺得恐懼。

並不。

王子們敬賀完畢,有頭有臉的大將們也輪流上前。

阿史那汗有酒必喝,來者不拒。謝玉璋隻是頷首微笑。

這些人頗是耗了些時間,當他們都各自落座,大帳外麵已經傳來喧囂的音樂聲和歌唱聲。胡人們圍著篝火喝酒吃肉,一邊大聲歌唱,一邊結成圈跳著歡快的舞。

紮達雅麗湊上前,在阿史那可汗的耳邊說了些什麼。阿史那轉向謝玉璋:“我美麗的新娘,接下來是男人們喝酒的時間了,你可以去休息了。”

謝玉璋微微躬身,起身由紮達雅麗和蘇庫扶著,緩緩離開。

她有著胡人女子沒有的嫻靜高雅的儀態,男人都盯著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

在趙人的席位上,李固忝陪末座。這一次,謝玉璋沒有看他。

她回到自己的帳子裡,便對紮達雅麗說:“要麻煩你一個事。來送嫁的我的哥哥,他是個十分不能喝酒的人。國師贈了我幾服解酒藥,你能不能悄悄把他喊出來,讓他到我這裡來一下。”

紮達雅麗想了想趙國使團的人的樣子,年紀看起來像哥哥的有兩個,她問:“是那個特彆俊俏的?還是那個威武勇猛的?”

謝玉璋說:“俊俏的那個。”

紮達雅麗便去了。

謝玉璋吩咐侍女們端上煎了一下午的藥,等著五皇子來。

前世的這一夜之後,她的王叔、她的保姆尚宮,都隻會對她說:他是你的丈夫啊。

他們都覺得既然是遲早的事,雖然早了些,也並非不可接受。隻有她這五哥扼腕說:但我不醉,必要拚死攔了他!

所以,不管後來怎樣,謝玉璋始終都做不到對五皇子視若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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