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晚秀。”她說,“我讓明晴和月香去照顧她了。”
連壽王都忍不住問:“傷得可重?”他昨夜沒看到可汗殺人,但今早聽說了,也有些後怕。
“還好,沒丟了命。”謝玉璋頷首。
她的眼睛一直看著五皇子。五皇子莫名便打了個寒顫。
五皇子不知道,從這時候起,他在妹妹謝玉璋的心裡,便已經是個死人了。
“死人”這種事物或許與那個朝霞宮裡千嬌百寵地養大的寶華公主很遙遠很陌生,對在草原經曆過許多次戰火、生離和死彆的寶華公主來說,一點都不陌生。
昨夜倘若謝玉璋在宴席大帳看到阿史那暴虐殺人,她可以眼睛都不眨,絕不會像五皇子那樣嘔吐。
前世,已經看得太多了。
五皇子隻覺得今日在謝玉璋身前待著渾身都不舒服。他很想趕快離開,但壽王似乎還有想繼續留在這裡安慰這年侄女的意思。
五皇子找不到借口離開,隻好沒話找話,問:“門外跪著的那兩個是怎麼回事?”
謝玉璋淡淡道:“昨晚是他們負責值崗護衛。”
五皇子懂了,拍腿惱道:“原來是他們,真是無用的殺才!護主不利,得好好責罰才是!”
頓了頓卻又道:“也不能罰得太狠,你以後離家遠,還得靠著他們。須得恩威並施才行……”
壽王作為一個生性敏感又多疑的皇帝的親弟弟,能活得這麼舒服體麵的一個重要原因,便是他將“無為”二字,奉為人生準則。
便是此時,這自己也還未及弱冠的侄子在這麼多侍女麵前毫不避諱地給更年幼的侄女大講特講“恩威並施”的用人之道,他也隻是笑眯眯的,不插一句嘴。
隻是五皇子才說了幾句,便有侍女進來稟報:“將軍和國師來了。”
五皇子一怔,問:“哪個將軍?”
侍女道:“李將軍。”
謝玉璋其實早注意到了,從早上起,她的侍女們便隻稱“將軍”。不指名不道姓,這帳子裡所有的女郎卻都都知道,但說到“將軍”,說的便是李固李將軍。
昨夜他擋在了簾前,手握刀柄的模樣,刻在了所有女郎的心中。
這時候,誰還在乎他穿衣合不合風尚,皮膚又夠不夠白呢?隻要他在,她們便感到心安。
李固和阿巴哈一同進來。阿巴哈見到壽王和五皇子,頓感頭又疼。壽王和五皇子見到阿巴哈,自然臉色很難看。要知道,他們倆可是娘家人。
阿巴哈免不了又是一通賠禮道歉,又讓健奴抬了幾隻箱子過來,道:“可汗今早醒來便想起來這些禮物還沒有送給他美麗的新妻子,特地讓我送來給公主。”
話雖這麼說,大家心裡都敞亮――這是阿史那酒醒了,為昨晚的事給謝玉璋賠不是呢。
壽王正要說兩句和稀泥的場麵話,謝玉璋卻嘴唇一撅,生氣道:“我才不要!讓他給我的侍女道歉!”說完,起身拂袖,回內帳去了。
壽王和五皇子愕然。
謝玉璋雖慣會在皇帝麵前撒嬌討寵,在重要的場合和外人麵前卻何曾這樣嬌蠻任性過?怎地嫁作人/妻了,反而退化了似的?
草原霸主怎麼可能給一個侍女道歉,真是太任性了。
阿巴哈對謝玉璋不熟悉,見她這副無知小女兒姿態,反而鬆了一口氣,腆著臉笑道:“都怪可汗,喝醉氣著汗妃了,回頭我請可汗來哄汗妃。”
隻有李固,垂著眼眸不曾說話。
一通太極拳打過,氣氛一片和諧。壽王和五皇子代謝玉璋收下了可汗的賠禮,送阿巴哈到帳子外。李固跟在他們身後。
送完,壽王對跟出來的侍女說:“勸勸寶華,那是她的夫婿,脾氣收斂點。我們今日就要返程了,以後可沒人給她撐腰了。唉。”說著歎息一聲。
侍女隻垂眸應道:“是。”
壽王和五皇子這便抬腳要走,卻見李固依然站在帳前巍然不動。五皇子詫異:“你杵在這裡做什麼?”
侍女機敏道:“殿下找將軍還有事。”
李固叉手:“末將失陪。”說完,轉身又進去了。
壽王和五皇子飛快地對視了一眼。就如王石頭都知道李固喜歡謝玉璋,壽王和五皇子也不是傻的,他們多少是看出李固的心思的。就不知道謝玉璋對他是什麼心思。
隻是不管謝玉璋怎麼想,再有個把時辰他們便要返程,這個李固李輔誠會跟著他們一起向南折返,而謝玉璋會跟著阿史那可汗繼續向北,一直向北。
便有什麼,他們倆送親的任務也已經圓滿完成了。到了這個地界、這個時候,誰也不想再多餘伸手管謝玉璋的事給自己找麻煩了。
兩人打個哈哈,心照不宣地各自回帳子了。
而帳前跪著的兩個人,他們看也沒看一眼。
謝玉璋聽見李固的腳步聲,不等侍女動手,自己掀開內帳的簾子走出來了。
李固定睛看她。謝玉璋神情平靜,目光清明,哪還有剛才那副嬌蠻任性的模樣。
人在逆境中,成長得格外迅速。昔日清涼殿前那個走著走著便跳起舞來,仿佛活在雲端,不知凡塵艱難的天真少女,竟好像隻是他的一場夢。
眼前的謝玉璋,才是觸手可及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