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修羅場。
淑妃爬起來,顫巍巍走到衣櫃邊。櫃門開著,那些華美鮮豔的衣衫不見了許多,又許多掉落地上,沾了汙穢。
淑妃找了件衣衫裹了身體。她摸了摸,自櫃子裡摸出一根腰帶。
淑妃抬頭,幽幽地望著頭頂的橫梁……
又有亂兵來得晚,挨間宮殿地掃尾,看能不能運氣好,撿到前麵人遺漏的好物。
推開玉藻宮的寢殿扇,迎麵是一雙懸空的腳。抬頭看,上吊的女人舌頭長長吐出,麵容可怖。
陳淑妃懸梁自儘,再看不出生前的美貌。
東宮裡,緊張的氣氛中忽然聽到有人拍門,眾人都嚇得一哆嗦。
“開門!開門!我是嘉佑!我是嘉佑!太子哥哥、嫂嫂!開門哪!”門外的小小少女哭求。
此時東宮哪敢開門,侍衛爬著梯子攀到牆頭舉著火把向下看,回頭道:“殿下,確實是嘉佑殿下。”
太子道:“快,快!把她弄進來!”眾人撕裂床單結成長繩放下去,讓嘉佑公主係在腰間,將她吊了上來。
嘉佑公主落地,太子妃於氏衝上去抱住她:“怎麼隻有你?福康呢?”
“姐姐、姐姐……”嘉佑臉色慘白,嘴唇顫抖。
宮中升起火光,亦有人尖叫。
福康姐姐跑來扯起她往東宮跑,嘉佑太小,已經不記得這是寶華姐姐臨去前反複叮囑的。
她們在路上遇到了亂兵,亂兵追過來,福康扯著她拚命地跑。但她們注定是跑不掉的。福康把她推到了防火的水缸後麵,告訴她:“往東宮逃!”
亂兵轉過牆角追來了,福康引著他們往東宮的反向去了。嘉佑拚命地往東宮跑,她邊跑邊回頭。
火光中,她看到福康纖細的身影被那些亂兵抓住了。
他們為什麼撕扯姐姐的衣服?
嘉佑還不滿十歲,她還不懂。她隻是知道,會發生很可怕的事。
她拚命地跑,個子小,到處可以躲藏。躲過了幾撥亂兵,終於跑到了東宮。
“太子哥哥!救救姐姐,救救福康姐姐!”嘉佑哭求。
安樂姐姐從來不親近,遠嫁的寶華姐姐已經記不太清,她心中的“姐姐”隻有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的福康。
太子和於氏一臉木然。
這時候,誰救得了誰?
福春抱著他的細軟藏身在監舍後麵一小段排水溝下麵,這裡幾乎沒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來搜查,非常安全。
才這麼想著,頭上的透水瓦磚就被人搬開了。
福春駭然抬頭,對上的是自己同屋一樣駭然的臉。
是了,這地方就在他住的監舍後麵,不會有人知道,但是他的同屋知道!兩個同樣瘦弱的仁蹋為了爭奪這小小一方藏身之地,在黑暗中展開了無聲的殊死搏鬥。
福春掐死了他的同屋,將他的屍體拖進灌木叢。
他正要離去,心中忽然一動。
他細細地搜了同屋的屍體,在他的懷裡、腰帶裡、□□裡、鞋子裡都摸出了金銀細軟。他將那些都揣進自己的懷裡,重新又躲回了排水溝裡。
現在還不是出去的時候。
這種亂時,殺人不眨眼,才不管你是誰,誰出去誰倒黴。
得等到殺夠了,消停了,那時候再出去。
不管這座皇城的新主人是誰,總歸是需要人服侍的,福春想。
隻盼著天快些亮。
那些哭喊快些停。
火,不要燒過來。
都燒光了,新的貴人住哪呢?
西山彆苑,壽王在佛樓上望著雲京的火光,嘴唇顫抖。
“大虎,你母親,你母親……”他嗚嗚哭泣。
他富貴閒散了一輩子了,隻能做那些承平盛世錦上添花的事,根本承受不起這等巨變,整個人失魂落魄,全沒了主意。
明明是夏日,康樂郡主卻依然裹著錦衫,身形單薄,仿佛風吹便走。可她站得比她的父親直得多。
她望著那夜裡的火光,雖聽不到聲音,寂靜的畫麵卻更令人驚懼交加。
“找間空屋,門和梁都拆了,加固大門。”她命令管家,“大門的燈籠熄了,各院都熄燈,非必要不許有燈火,不要讓人注意到我們在這裡。”
管家毫不猶豫地應喏,看也不看哭得發顫的壽王一眼,領命而去了。
他們能在這裡逃過雲京之劫,全賴康樂郡主眼光犀利,早早嗅到危險的氣息,力勸王爺挪到了西山彆苑暫住。
在這種時候,多走幾步都要柔弱喘氣的郡主,才是大家的主心骨。
“大虎!大虎!”壽王哭得涕淚泗流,“你母親怎麼辦?”
謝寶珠臉色蒼白,嘴唇緊抿。
林修浦圍城,黃允恭帶兵勤王,她就知道不好。
為何人們的忘性如此之大?目光如此短視?隻看到眼前的危機解除,不想想曆史上同樣的情形已經上演過幾回,哪一回有好下場?
她費力說服了父親暫時移到這彆苑來,不料母親嫌棄左鄰右舍的莊子都無人,太過冷清,非要回雲京去。直說:“林修浦都死了,已經無事了。”
謝寶珠隻壓著她不許,萬想不到壽王妃耐不住寂寞,不叫下人告訴她,悄悄帶人回京城了。
那是昨天的事,她今天早上才發現,已派了人去追。派去的人還沒回來,今天夜裡,雲京火光衝天!
她要怎麼告訴父親,母親……大約是不能活著回來了。
“大虎!大虎!我們怎麼辦?”壽王淚眼婆娑地扯著她的衣服問,“我們往哪裡逃?”
“我們哪裡也不去。天下馬上就要全亂了,去哪都不安全。”謝寶珠說,“我們隻能等。”
壽王不懂:“等?”
謝寶珠說:“莊子裡我叫人預先存了糧。從現在開始,每個人食物定量發放,誰也不許浪費糧食!我們就縮在這裡,等一切都定下來,等雲京有了新主人,他會決定我們的生死去向。”
壽王抖起來:“那怎麼行,那是等死。大虎,我們還是逃吧!”
謝寶珠看著他:“逃到哪裡?”
壽王說不出來。
“天下雖大,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謝寶珠冷酷地說出現實,“誰叫我們姓謝呢。”
身為皇族,不管逃到哪裡。當那裡的權勢者舉起反旗的時候,都會拿他們祭旗。
壽王頹然跌坐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