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如李珍珍所預料。她微微一笑,問:“競爭者是誰?”“爭的人多著呢。”李衛風道,“但其他幾路人都沒戲,子鵬說,能跟你爭的,隻有雲京舊黨。不過聽說舊黨自己也還沒捋清楚呢,好像內訌了。”
李珍珍笑意更深。
李固登基了,也到了眾人瓜分勝利果實的時候了。早在李固進京之前,雲京舊貴們便已經紛紛摘下了府邸的牌匾。前趙的爵位都不作數,舊勳貴家永業田收回。大穆新立,權力桌麵上全要重新洗牌。
三省六部的架子搭了起來,最重要的中書省和門下省,河西黨和雲京黨各占了半邊天,隻勻出來些不那麼重要的位子給其他幾路人馬。政事堂裡,這兩路人聲音最響,可以說平分秋色。
但若論起軍權、兵馬,沒有任何一個派係可以與皇帝的河西嫡係比肩。
大穆強兵,皆在河西人手中。
李衛風和李珍珍理所當然地覺得,李固該向著河西。
在他們的心目中,雲京舊黨也好,其他什麼路數的也好,都該是“外人”,他們河西人才和李固是“自己人”。李固如何能不向著自己人?
但他們都忘了,李固已經不隻是河西的李十一郎了。他是這半壁江山的皇帝。
河西黨也好,雲京舊黨也好,都屬於他。他便不能隻偏向一方,更不能任其中任何一方坐大。
李固從未接受過係統的帝王教育,但天生有敏銳的政治嗅覺和大局觀。就如在河西時,他選擇對李二郎退讓,以維護河西整體的利益;亦如在漠北時,和阿史那千載難逢的狹路相遇敵明我暗,他選擇以身犯險,火中取栗。
一如前世,皇後的位置最終落到了張拱孫女張芬的頭上。
張拱現在是大穆朝的中書令。
趙朝時,他是丞相。黃允恭占據京城時,他是丞相。如今,大穆朝新立,他依然是丞相。
隻今生,雲京舊黨內部在作人選的時候的確是如李衛風所偵知的那樣發生過內訌。但前勳國公楊長源的侄女還是敗給了張芬,隻內定了妃位。
隻是眾人都想得太美。
名單遞到了李固的手上,他朱筆一勾,張芬為後,三妻為妃,三妾為嬪都沒有爭議。隻新要往宮裡送的女子,全都置於嬪位之下,不過美人、才人之流。
真是來得早的占便宜。
眾人都傻眼。
舊黨關起門來罵:河西土包子,恁地小氣!
陳良誌走在宮闈的長廊裡,揣著手跟蠻頭說:“他總得發散發散這口氣啊。”
蠻頭說:“這有什麼好氣的,女人當然越多越好。這送來的哪個不是美人!”彆人做夢想要的事,居然還氣。
陳良誌微笑:“今日不同往時了,不是他們想談條件,就能漫天要價的。這些人該明白了。”
李固登基後,楊懷深才回到雲京。
先前為攻打雲京,他悄悄潛回過,那時候家裡的牌匾還是“敕造勳國府”,這趟再回來,便隻是楊府了。按照現在的身份,一應逾製了的東西,都拆了去。前朝的痕跡,都被從時間中抹消。
楊懷深一回來便聽說了堂妹要入宮的消息,他去了書房便與楊長源吵了起來。
“不去,我們不去!”楊懷深臉色發青,“我們勳國公府,出過三代皇後,何曾出過妾?”
“皇家妃嬪,豈是普通的妾侍可比?”楊長源道,“還有,彆再提什麼勳國公了,我朝沒有什麼勳國公!”
楊懷深大聲道:“皇妾也是妾!什麼妃,什麼嬪,不過是美人而已。還不如妾,婢妾差不多了!”
楊長源不想聽:“你閉嘴!”
“我不閉!”楊懷深立即頂嘴道。
從前,他這個紈絝子弟看見親爹就如老鼠見了貓,生怕自己又做的哪樁浪蕩事讓親爹知道又要挨一頓打。
可現在,他上前一步頂在了楊長源身前毫不退縮。
“爹!”他麵孔緊繃,道,“若說我這幾年學到什麼道理,那就隻有一個――該男人做的事,就去做,不要推到女人身上!”
他道:“珠珠何等身份,被送去那等茹毛飲血的蠻夷之地,有什麼用?有什麼用?你可知她現在二嫁,嫁的是父子!對我們卻有什麼幫助?若不是十一……”
若不是李固狙殺了老頭子,河西內亂和京城淪陷的消息傳過去,那老頭子能袖手乾看著?
老頭子雖老猶如雄獅,河西雖不怕他,但他若持續騷擾,實在是拖後腿。李固哪還能這麼神速地一路南征到江北岸。
但楊懷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
李固狙殺了阿史那俟利弗之事,並未聲張,至今隻有他最嫡的嫡係知曉。楊懷深雖不知道李固用意,但皇帝既然不願人知道,他便不能胡說了出去。
幸而及時刹住。
謝玉璋的事,先前楊懷深潛回雲京的時候,楊長源便已經知道了。隻難過得落淚。
此時,想到獨身在塞外被迫從了胡俗的甥女,他又落淚:“唉,珠珠,珠珠……”
楊懷深喘口氣兒,道:“當年姑姑去世,你也是哭,說宮裡是吃人的地方,姑姑叫宮闈吃死了。既是如此,你怎麼狠心舍得再把薇薇送進去!姑姑還是正宮皇後,薇薇進去算什麼玩意!”
“爹!”楊懷深又上一步,逼近楊長源,道,“如今我家,爹是門下侍中,大哥是中書舍人,皆是清貴要職。我在飛虎軍中,雖然這次沒撈到爵位,但江南還有半壁江山,有的是仗可打,機會多得是。將來便封不了侯,怎麼也得撈個伯回來。”
李固登基分封,第一批以戰功撈到爵位的,就隻有李大郎、李五郎、李七郎、李八郎和蔣敬業。且都隻是侯爵而已,再高的沒有了。
但大家並不著急。大好河山還有一半等著他們去打呢,那些爵位自然是要留著等以後分封。
“爹,我家祖上何等英雄,都是我等子孫不肖,漸漸耽於安逸,才辱了祖宗之名。”楊懷深大聲質問,“如今新朝初立,正是百廢待興之時,爹卻要把前朝頹靡的遺風帶到新朝來嗎?”
被幺子這般質問,楊長源感到振聾發聵。
他閉上眼睛,良久,睜開眼看這昔日紈絝浪蕩的小兒子。
他是真的長大了。
“你說的對。”楊長源有種衰老之感,輕聲道,“去,告訴你四叔,不叫薇薇入宮了,叫你四嬸彆哭了。”
楊懷深終於露出笑容,籲了口氣,應了。
楊長源又歎道:“隻陛下那邊……”
楊懷深道:“我去說,十一郎才不會在乎這些破事!”
楊長源想了想,點頭:“交給你了。”
楊懷深便去與李固說了。他道:“珠珠嫁去塞外那麼遠,一輩子見不到了。我不想再有一個妹妹,近在咫尺,也一輩子見不到。”
李固抬眼:“珠珠?”
楊懷深這才發現一不小心把謝玉璋的乳名帶出來了,忙道:“寶華,我說的是寶華。”
這於李固根本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自然答應了。
待楊懷深走後,他坐在桌前。
許久,他在舌尖咀嚼:“……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