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春愕然。
李衛風仿佛自言自語一般道:“也沒人管我了。”
長腿邁開,大步朝紫宸殿走去。
到了紫宸殿,李固譴退身邊人,問:“大姐怎麼樣?”
李衛風說:“挺好的,看著沒事。”
李固問:“她怎麼說?”李衛風道:“她說囡囡都是郡主了,她這輩子已經沒所求了。以後她就輕鬆了,想吃齋念佛。”
可他們這大姐,怎麼是那能吃得下齋念得了佛的人呢。
李固又問:“知道是我讓你去的嗎?”
李衛風說:“我沒告訴她。”
李珍珍到底還是低估了李衛風,低估了這些男人們。
河西黨的確在立後這件事上輸給了雲京舊黨,但開國第一批封侯的全是河西嫡係。李固縱然是要平衡,也不會與自己賴以起家的嫡係生分疏遠。
但李衛風自然不會將李珍珍關於河西人要抱團的話告訴李固。誰也不比誰傻。
李固道:“是我對大姐食言了,以後再補償她吧。”
“那時候哪知道現在的事呢,隻想著讓大姐管著你後院,她會過得舒心點。”李衛風大大咧咧地揣起手,問,“蠻頭呢?他忙什麼呢?讓他趕緊跟我交接宮城守備的事,我累死了,趕緊讓我也輕鬆輕鬆。”
半個月後,以張芬為首的十二名秀女入宮。
這並非是正式的入宮,而是帶著考察的意義。雖然名分都已經內定,到底還是要皇帝看一看,或許有特彆中意的人,或者,特彆不中意的人。
這本就是秀女入宮必走的程序,直接從前趙承襲而來。
李固與這些女郎見了一麵,時間不長,不過是聽個人做個短暫的自我介紹,自報家門而已。
雖然家裡早說新帝年輕英武,可女郎們實在怕李固是個粗陋軍漢。今日一見,卻是意料之外的好看。
待他離開後,女郎們心中都大定。
而後她們每日裡同宮中的嬤嬤學習宮中規矩,平淡度日。
實則新朝初立,哪有什麼規矩。女郎們學的那些,新帝都還聽都沒聽過。
不過是由頭,李固想看看張芬。
已經在身邊的三妻三妾,李固都已經熟悉,沒什麼擔心。
新要入宮的這些女郎,旁的都便罷了,便是糟心些,位份低也攪合不起什麼風浪。唯獨張芬是未來皇後,母儀天下,李固現在已不是河西當日匆忙娶妻隻求速度的時候了,他還是覺得要自己看看才放心。
此時,深覺出福春好用。
“她跟旁的女郎衝突?然後呢?”李固問。
“馮氏女郎退讓了。但張氏女郎不依不饒。”福春道,“馮氏女回去後哭了一場,旁的女郎勸她說:聽說她便是未來皇後,咱們忍一忍吧。”馮氏聽著尚可,略懦弱,但在男人眼裡,女子懦弱不是錯,跋扈才是錯。
李固問:“張氏呢?”
福春道:“張氏女郎回去後對婢女說:就是要從一開始便壓住她們,叫她們知道誰是妻,誰是妾。”
張芬還得意道:人的命格啊,貴賤早有天定。這幾年亂得,劉家的郎君死了,把我的婚事都耽誤了,結果呢,原來是上天安排了皇後之位等著我呢。
她笑說,你看昔日林氏,都說她命格好,結果呢?她現在在哪裡啊?聽說跟去了草原?胡人滿身腥臊,一把大胡子,不知道阿斐讀了那麼多書,受不受得住呢?”
“草原?”李固抬眼,“林氏是誰?”
福春道:“林氏出自河東林氏,是前趙林丞相的嫡孫女。林相諫言末帝不果,撞死在金殿之上。林氏被發配流放,她曾是寶華公主的伴讀,寶華公主騎馬追到城外,將她搶了回來,林氏便一直寄身朝霞宮,托庇於寶華公主。”
“公主和親之前,將林氏托付給了自己舅家,也就是現在的楊侍中家的楊二郎。聽說林氏是絕食抗爭,楊將軍沒辦法,把她送去了和親隊伍中。聽說到出發的時候,也沒被公主殿下發覺,唉,不知道後來怎樣了。那時候末帝聽說了此事還歎了說,早知林氏如此,該給她消了賤籍。”
沒想到她身邊還有這樣的好女子。
李固從未聽楊懷深提起過,意外之餘,十分欣慰,讚道:“這林氏,有情義。”
又想起來,道:“中書舍人林諮也是河東林氏出身。”
福春現在作為李固身邊第一人,日常便要常與這些近臣碰麵,早已經把這些人的出身來曆都打聽明白了。當即便道:“林大人便是林相的行三的嫡孫,林氏的親兄長。當年末帝將林相滿門抄斬,林氏兩個哥哥一個弟弟都死了,隻林大人當年不在京城,聽到消息便隱匿了行蹤。沒想到,竟跟著陛下一同進京了。”
李固點頭道:“他不錯。”
福春還有些話沒說。
林氏一門與丞相張拱血仇滔天,可如今張拱是中書令,林諮卻是中書舍人。政事堂有一道門,穿過去便可通往舍人們的公房。丞相們常穿過這道們去直接跟舍人們問詢政事。
那林諮還算年輕,每日與仇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竟毫不動容,可知是個沉得住氣的。
這些從前趙承繼而來的恩怨,顯然新帝是不清楚的。
但事涉前朝臣子,福春隸屬於內廷,不敢輕易開口。
聽到李固的點評,福春知道,這位新帝說話堪稱惜字如金,能當他一句“不錯”便說明這林三郎已經簡在帝心。福春當即便在心裡的小本本上記下來了。
“然後呢?”李固問,“她還說什麼了?”
李固的聲音幾乎沒有什麼波動,然而福春依然聽出了其中隱藏的不快之意。
福春口乾舌燥,心跳如擂鼓。從他今天聽到監聽人彙報之後,便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調動情緒。再抬起頭來,臉上已經有了淚痕,悲傷道:“奴婢……不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