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哭得酒意都泛了上來,頭都發昏。她腳下一軟,李固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扶穩。
謝玉璋卻扭身推開了他。
李固懷中乍然一空,那柔弱無骨的手也從他的手中抽離。
謝玉璋再轉回身,已經用帕子拭乾了淚痕。隻那眼角鼻尖還都紅紅,嘴唇哭得微腫,紅潤潤的泛著光澤。
李固的目光才盯在那唇上,謝玉璋已經福身一禮:“永寧失儀,請陛下恕罪。”
剛才把一切苦難疼痛都哭出來的柔弱女郎被她收斂了起來,此時,她又是大殿之上那個進退有度、應對得體的謝玉璋了。
李固薄唇微抿,托住她的手臂將她托起,低聲道:“不必。”
又道:“坐著說話。”
這間暖閣臨水,夏日裡將扇拆掉,涼爽;冬日裡燒上地龍,陽光透過琉璃窗灑進來,溫暖。
內間裡有一張大坐榻,謝玉璋和李固上榻,相對而坐。
李固提起桌上茶壺,倒了一杯茶給她:“潤潤喉嚨。”
謝玉璋哭得聲音有些喑啞,接過杯子啜了一口。茶是預先煎好的,沒有薑蔥紅棗的味道,隻有淡淡的鹹味。
謝玉璋握著茶杯道:“聽說如今雲京都不煮茶粥了,全是這般煎茶。”
她感歎:“我離開太久,現在流行什麼,全不知道了。”
李固道:“習慣一陣子,很快便會都知道了。”
謝玉璋“嗯”了一聲,屋中隨後一陣安靜。
過了片刻,謝玉璋摩挲著溫潤的茶杯,緩緩對李固道:“那年在漠北,我聽到消息,是你平了北方,在雲京登基。我便知道……中原於我,是可回的。從那時起,我在草原所做的一切,都以‘回來’為最終目的。”
李固凝視著她。
眉如翠羽,膚如白雪。
窗上鑲嵌的琉璃儘量的打磨平了,但琉璃本身便有稠濃厚度的不均勻,便將灑進來的陽光折射成了幾道細細的色彩,投在了她一側的臉頰上。映得那肌理細膩,紅唇殷殷,更添麗色。
謝玉璋抬起頭,道:“我在草原上做了很多事,有些是我不喜歡的,有些以人命為代價,但我沒辦法。”
李固點頭:“人生在世,多數人都身不由己,連我都是,何況於你。”
謝玉璋道:“有一事,我不想欺瞞陛下,陛下該知道。”
李固道:“你說。”
謝玉璋看著他,平靜地告訴他:“阿史那烏維,我的丈夫,是我親手殺的。”
李固望著謝玉璋,眸中精光攝人。
阿史那烏維死在這個時間節點上,說是意外,蔣敬業和李固都不信。他們都知道這中間必然發生了什麼,並極有可能跟謝玉璋有關。
但李固沒想到,阿史那烏維竟是被謝玉璋親手殺死,更沒想到,謝玉璋會坦然將此事告訴他。
殺夫絕不是什麼好名聲。一般的女子,不該儘量隱藏此事真相嗎?
李固道:“為何要告訴我,你可以不必說。”
謝玉璋道:“因為陛下封了我作公主。”
李固道:“你難道真想做女冠?”
謝玉璋道:“當然不想,我想著先提出來,陛下必然不準。我好歹立了功,陛下怎麼都得封賞我,十有□□是誥命。我假裝推辭一下便受了,以後在大穆便有身份了。多好。”
好一番小算計。李固忍俊不禁。
陽光灑在男人的眉眼上,笑意讓他年輕了好幾歲,仿佛昔日的青年。實際上,他現在也不過才二十八歲。
隻是人們總是會忘記皇帝還如此年輕,隻感受得他的威嚴。
謝玉璋一呆。
李固問:“怎了?”
謝玉璋長長籲了一口氣:“陛下從前,從沒對我笑過。”
李固笑意隱去,沉默片刻,道:“從前,沒機會。”
謝玉璋道:“我實是料不到陛下竟還記得當日之言,竟又讓我做了公主。”
李固道:“我說過的話,都記得,都算數。”
“我知,所以,益發覺得得讓陛下知道此事。”謝玉璋放下杯子,雙手放在腿上,目光落在幾案上,“因為我知道,陛下憐我,很大的原因是陛下還當我是八年前的那個寶華。但,我不是了。”
她的手握了拳。
“那一個寶華,請陛下忘記吧,隻當她已經死在草原上便好了。”她垂著眼說,“我,是一個會殺死自己丈夫的女人。人若知道,皆會厭憎。”
李固問:“何故突然殺他?”
謝玉璋的頭垂得更低,澀聲道:“……他聽說蔣侯喜歡女人,想把我送給蔣侯。”
李固一怔,隨即大怒。
隔著幾案,謝玉璋都能感受得到李固的怒意。她道:“蔣侯全不知此事,陛下切勿遷怒。”
李固忍怒道:“他這個臭毛病,也該改改了!”
昔年河西與漠北對峙多年,兩邊的將領彼此都很熟悉。蔣敬業也是在邊境上排得上號的悍將,阿史那烏維知道他這個管不住褲/襠的臭毛病也不稀奇。
李固怒完,看謝玉璋還眉眼低垂,目光隻落在幾案上。他又怒。
“玉璋,抬頭看我。”
謝玉璋抬起眼眸。
“我不承認阿史那烏維是你的丈夫。這等廢物不配。”他壓住怒火,沉聲告訴她,“‘殺夫’之言不要再提。不管你在草原上做了什麼,今天你能回來,便說明你做的是對的。”
“玉璋,你現在是永寧公主。你是大穆的有功之臣,在雲京堂堂正正,沒有人可以折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