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侯才想哭。
如今他已經不是能決定彆人生死的皇帝,眼前的女郎,也不是伏在他膝頭哭泣求垂憐的小女兒了。
她站在那裡流著淚,卻讓他感到害怕。
“先處理他。”她說。
逍遙侯腦子混亂,沒有反應過來,問:“什麼?”
“你的兒子,我的五哥。”她說,“你打算怎麼處置他?”
逍遙侯如今有生吃了五皇子的心。
“他,他……”逍遙侯麵色變幻,“我們……”
他咬牙,開始解腰帶:“我們,給皇帝一個交代……”
謝玉璋看著她的父親解下了腰帶,看著他喚來八郎九郎,看著自己的兩個兄弟把那腰帶繞在了五皇子的脖子上。
她沒有阻止。
五皇子弑兄,並企圖弑父。他該死。
前世,謝氏族人因他血流成河。他該死。
到五皇子眼球凸出倒在她腳邊的時候,謝玉璋也沒有為他掉一滴眼淚。
她對逍遙侯說:“去寫謝罪表。”
又對於氏說:“與我尋件衣裳。”
還對八郎九郎說:“你們死心,南人不過是要立個傀儡。人一旦把權力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再不會想交出來,隻會想自己做皇帝,絕不會立個皇帝在自己的頭上。”
每個人都麻木,都被她指揮著才動。
謝玉璋走出大廳,命令自己的護衛:“看好他們,尤其是我父親。”
她換了衣裳走出逍遙侯府的時候,胡進才剛走。京兆府少尹迎上去:“公主?可否告知發生何事?”
謝玉璋道:“驚擾少尹了,少尹不必過問,我這就入宮向陛下請罪。”
禁中。
因紫宸殿兼具處理政務之功用,李固從不許後妃入紫宸殿,胡進便直入了紫宸殿。
李固披衣而起,出來見胡進。
“何事?”他問。
胡進稟報了。
李固沉默了一息,又問了一遍:“她做了什麼?”
胡進無奈隻得重複一遍:“永寧殿下帶人封了逍遙侯府,自稱處理‘家事’,還說,待處理完便來請罪。”
他又補充道:“剛才進宮時,我囑咐了宮門處,如果殿下來了,就放她進來。”
李固還在沉默,良辰進來稟報:“永寧殿下來了。”
胡進鬆了口氣。
李固道:“叫她進來。”
良辰躬身:“殿下跪在殿外不肯起。”
李固頓了頓,大步向前殿走去,穿過前殿,推開殿門。
雕玉欄杆,青石板鋪就的平台上,灑了一地月華。
謝玉璋素服披發,跪在地上,聞聲抬起眼。見他披衣出來,她伏下身,額頭觸著手背:“陛下。”
“起來。
”李固說。
謝玉璋抬起頭,淚流滿麵。
李固彎腰捉住她手臂,謝玉璋不肯起來,流淚道:“陛下先聽我說完。”
李固心中恚怒。他盤膝坐下,就坐在謝玉璋麵前,道:“你說。”謝玉璋垂淚:“臣妾請陛下革去永寧的公主封號以謝罪。”
李固問:“逍遙侯府怎麼了?”
謝玉璋道:“歆州高氏想效仿盧氏立一偽君,盯上了逍遙侯府,與我三兄、五兄有所接觸。三兄、五兄深受皇恩,不敢辜負,三兄投水,五兄自縊,已經以死謝罪。”
她雙手奉上一張紙:“這是歆州高氏藏匿之地,我的人已經去了。”
李固直接從她手裡接過那張紙,看了一眼,交給了胡進。
胡進即刻便匆匆去安排。
“如今父親正在家裡寫謝罪表。”謝玉璋又伏下身去,額頭緊緊貼著手背,“此事,與謝家村全無乾係。邶榮侯為了我姐姐,將謝家村守得水潑不進,外人決滲入不了。謝家村人安分度日,日沐聖恩,隻盼大穆強盛,陛下安康,決無二心。”
李固盯著她伏下的背脊:“玉璋,說實話。”
謝玉璋抬起頭來,臉上猶有淚痕:“實話便是,我三兄五兄都死了,逍遙侯府裡還活著的人,都是陛下的臣民,決不敢生出旁的心思。”
李固盯著她問:“這是你‘處理’的結果?”
謝玉璋的眼淚又流下來:“是。”
她今天的眼淚特彆多。無需調動情緒,無需逼自己哭。那些淚水自己便奪眶而出,止也止不住。
她伏下身去:“請陛下開恩,陛下對謝氏的仁厚,必將載入史書,為萬世傳頌。隻臣妾愧對陛下,臣妾的封號,臣妾的性命,都請陛下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