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擔心我。”謝玉璋道:“我其實……覺得輕鬆。快十年了,沒這麼輕鬆過。”
她的目光落在榻幾上,卻並沒有聚焦。
“我知道,大家其實也都知道,隻他們不會說出來。”她道,“因這實在有違孝道,該說是大不孝。逍遙侯府沒了,我這做女兒的竟然覺得肩頭輕快。”
李固的唇角緊緊抿著。
謝玉璋抬起眼
,道:“陛下現在看到了,我是這樣一個人,多麼可怕。”
李固道,“有些人,原就不配為人父母。他們死了,子女也並不傷心。這沒有什麼可怕,隻因世間,原就該是以人心換人心,以真情換真情。”
謝玉璋凝視他片刻,點頭道:“陛下是個好丈夫、好父親,我都看到了。”
李固的視線也落在榻幾上。
許久,他道:“我儘力了。”
謝玉璋道:“我也是。”
屋中的光線很快黯淡了下去,但皇帝和公主在裡麵誰都沒有發話,侍女們在外間準備好了燈,隻不敢擅入。
寢室裡安靜了許久,皇帝終於出來,道:“找個人陪陪她。”
但此時林斐和謝寶珠都已經回去了,侍女們便將嘉佑找了來。
嘉佑也不說話,隻抱著丫丫和謝玉璋沉默對坐。
一直到丫丫吃夠了點心,在嘉佑懷裡打瞌睡,困得眼睛睜不開,謝玉璋道:“回去吧。”
嘉佑回去了。
林斐離開公主府,沒有回廣平伯府。她去了林府。
今晨是天還沒亮,皇帝派人去叫醒了她,她才驚聞了昨天的事。從今天早上到現在,她連丈夫的麵都還沒見到,但她想去見見兄長。
隻到了林府,林諮還沒回來,林斐便與嫂嫂宴氏說話。
宴氏和林斐頗相投,隻她年紀小些,人生也未經曆過什麼風雨,雖是嫂嫂,在林斐眼裡宛如妹妹,很有幾分天真。
她擔心道:“郎君昨夜出去很晚才回來,根本沒怎麼睡,今天又一早就上朝,不知道吃不吃得消。”
林斐怔住,問:“他出去做什麼?”
宴氏道:“前麵的事,我不會問。隻都睡下了,被人叫起來匆匆去的。”
林斐問:“大概什麼時辰?”
宴氏想了想:“亥時過了,不到子時。”
林斐的睫毛微微顫了下。
下人來稟報林諮回來了,先回了書房。
宴氏知道林斐過來是有事與林諮說,畢竟今天大家都聽說了逍遙侯府的事,林斐又與永寧公主是那樣的關係,她道:“你去吧,叫他早點回來歇息。”
林斐點頭,去了書房。
林斐過來,林諮不意外,他問:“殿下還好嗎?”林斐道:“康樂郡主來過,告訴她謝家村無事,她好多了。”
林諮點頭道:“於她
,也算是個解脫。”
謝家村雖然還在,但分量根本無法與逍遙侯府相比。逍遙侯府這個隨時可能會爆的雷沒有了,謝家村的人隻要安安分分的,就不會有事。
林斐道:“是,以後不必戰戰兢兢,虛與委蛇。”
但她頓了頓,問:“哥哥昨晚出去了?”
林諮抬起眼睛。
兄長的眼睛漆黑深邃,與林斐記憶中祖父、父親和大哥的眼睛生得一模一樣。
隻他們都不在了,原本最跳脫愛玩瀟灑隨性的三哥隻能放下自己,成為那個撐起家族的男人。他的肩頭擔著太多,包括責任,還有仇恨。
書童在這時推門而入:“三郎,酒來啦。”
林諮執壺斟酒。
“昨夜花千樹,星如雨,可惜你沒看到。隻她以後能自在了,想來你也是高興的。值得浮一大白。”他將酒杯舉至林斐麵前,“斐斐,我們兄妹喝一杯。”
林斐盯著那酒杯半晌,道:“正是。”
伸手接過,一飲而儘,再不多問。
林諮微微一笑,瓊花落滿地,翩翩公子如玉。
仰頭乾儘這一杯,痛快。
追封的旨意下來,逍遙侯以吳王入葬謝陵。從他以下,前太子和諸皇子、於氏和她的孩子們,都隨葬。
隻有人心裡暗暗嘲笑皇帝,惺惺作態的仁厚終究沒能在史書裡落著好名聲,後人讀史書,看到“開元四年六月初三夜,逍遙侯府大火,諸人皆亡”這一段,必然會覺得是皇帝下的手。
李固自己卻並不在意。他若想殺末帝,或者需要殺,根本不會眨眼,直接手起刀落。隻從前並不需要。
他如今隻關心兩件事,一是緝捕潛入雲京的南人,一是謝玉璋。
永寧公主府閉府謝客。
貴妃、淑妃、賢妃都譴了人來吊唁慰問,楊侍中及夫人、兩個兒子、兒媳都來過,還有其他一些與謝玉璋走得近的人,永寧公主隻都稱病不見。眾人皆歎。
隻是侍女擋得住這些人,擋不住皇帝。
皇帝現在來,都是直入公主內室。因公主這些天,都沒有出過內室。
李固來了幾日,這一日對謝玉璋說:“出來走走吧。”
謝玉璋道:“正想著呢,待父親下葬了,我跟舅舅借他家的彆業,去西山住一段時間。”
李固道:“不用借他家的,我給你。”
謝玉璋道:“好。”
十日後的吉日,宜動土、安葬。皇帝賜下豐厚陪葬,逍遙侯府諸人入土為安。
又數日,永寧公主離京去西山休養。
林斐與丈夫商議後,隨同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