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早就閒得快長毛的李衛風精神抖擻地跟去了。而在靖平漠北的時候已經以軍功封了伯的楊懷深,亦跟著去了。
在出發前,謝玉璋特特從西山去了趟廣平伯府。
“二哥哥。”她對楊懷深道,“
她不管現在是何狀況,請你把她活著帶回來。任何事,咱們都回來再解決,好嗎?”
楊懷深明白她的意思,目光晦澀至極,答應:“好。”
謝玉璋以為李固出發前會來見她,她和他還沒有經曆過“告彆”這種事。但李固沒來。
這種時刻,最易動情,李固思量許久,克製住了自己,沒有去見謝玉璋。
謝玉璋自是不知道他的思慮,她等到王師開拔那天也沒等到李固,不由怔然。
“肯定沒事。”她自言自語。
李固是一個氣運加身之人,在前世他就已經蕩平了江南,統一了兩岸。怎麼會有事呢。
雖明明知道,可謝玉璋沒有見到李固,沒有親口與他道彆,終究心浮氣躁,坐立難安。
她終是取了一方絲帕,係在了正房窗外的一株玉蘭樹的枝上,叮囑了院中諸人:“不許解。”
意喻,平安歸來。
大穆皇帝在檄文中痛斥南人立偽朝,南方諸姓皆以為李固頭一個要打的必然是盧氏。在前世,李固第一次南征的確是先攻的盧氏。但這輩子李固選擇的路線與前世有了變化,他第一個目標竟是高氏。
若非林家女郎義烈,以身相替,會被高氏擄走的便該是謝玉璋了。
李固每思及此,殺意便深一重。
謝玉璋在西山,每個月都等著邸報。若有捷報,不等邸報刊出,朝廷還會貼告示,發招貼。
李固在雲京蟄伏了四年,這一去,直如猛虎出籠。
每個月的邸報、抄回來的告示和招貼都拚在一起,能拚湊出一個馬上帝王的刀鋒是多麼鋒利。這條文字勾勒出來的前進路線上,流的是血,躺的是人。
寫在史書上,便都是帝王的功業。
前世,張皇後逢宴席必令謝玉璋出席,她坐在最末席上,靜靜地聽彆人感歎帝王的鐵血強悍,殺人如麻。
帝王的一生與她隻是平行線,從不曾有過交集。那些感歎,聽聽就行了。帝王的人生,無需她操心掛念。
今生,謝玉璋在西山洛園守孝,卻常常推開窗,看一眼那株玉蘭樹。
眼看著它承落雪,眼看著它結花苞,眼看著它生綠葉。
貴妃和淑妃都跟她通書信,隨著時間流逝,漸漸也少了。人與人便是這樣,不來往,情分自然而然就淡去了。
開元五年六月,謝玉璋出孝。
七月,捷報傳來,皇
帝屠滅高氏滿門。
謝玉璋終於鬆了一口氣,帶著嘉佑回到了雲京永寧公主府,揪心揪肺地等著林斐的消息。
此時南方已經是酷夏,與北方的乾燥不同,濕熱無比。北方的兵丁很不適應,生出了各種暑病。重騎兵也因地形和酷熱大受影響。
李固並不戀戰,果斷停下了南征的腳步。收納俘虜,穩固地盤,重新任命官員,派駐守軍。
第一次南征在這裡結束,皇帝班師回朝。
在焦急等待的日子裡,內闈的人知道謝玉璋出了孝,盛情邀請她入宮。謝玉璋推辭不過,去了兩趟。
回來便跟心腹侍女說:“宮裡再有邀約,儘量推了。”
侍女問起,謝玉璋歎息:“我一年不在京城,萬料不到內闈已經鬥成了這樣子。淑妃,唉,淑妃也……”
她想起鄧婉說話時,咬牙切齒的模樣。
【我這都是她們逼的。她們這些人,最知道怎麼紮我的心!】
於彆人的眼裡,後宮最受寵的便是鄧婉。她風頭太勁,成了公敵。
鄧婉有一個大弱點,便是所有人都有兒子,隻她一個沒有。她除了皇帝的寵愛,什麼都沒有。
皇帝不在的時候,女人們便以孩子為利器,不動聲色地,一點一點地往鄧婉的心頭淬毒。鄧婉的心,便在日複一日中開始失衡。
謝玉璋勸她:“那還是再生一吧,你還年輕呢。”
當初勸她不生,也不過是想讓她度過最難過的日子。如今既已成了這樣,自然要勸生。
鄧婉卻流淚:“不生,我不生。我母親生的死了四個,我若再有一個,便是要我的命。永寧,你雖沒生過,可我知道你懂。”
女郎與女郎也很不一樣。
鄧婉是天生有母性的女郎。她愛自己的孩子,勝於性命。夭折一個,她去了半條命。夭折兩個,她險些撐不過來。
謝玉璋忍不住想到林斐。
林斐拋棄叱吉設和咄的時候,毫不猶豫。謝玉璋現在回想,其實早有征兆。
那兩個孩子在她的身邊出生,在她的帳中養大,那些日常的點點滴滴早就證明了,林斐從未愛過他們。
她生下他們,不過是因為謝玉璋的身體破敗,不能生孩子。
因為謝玉璋軟弱,因為謝玉璋無能,因為謝玉璋散了子民失了衛隊,已經無依無靠,需要養兒子來防老,防色衰失寵。
可惜,沒等到那一天。
八月,李固回到京城。在那之前,她便已經接到書信,知道林斐無恙,已經被帶回。
當日,謝玉璋直奔廣平伯府。
楊懷深先見了她。
他神情晦澀,道:“珠珠,你去勸她,讓她聽話。”
她隻要聽話,就還是楊二郎的新婦,廣平伯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