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嘉佑坐在謝玉璋的次間裡等她。她們兩姐妹,常在一起吃午飯。
嘉佑本是沉默地拆著一個九連環――這種簡單且重複地動作,是她最喜歡做的事。
此時謝玉璋在前院,屋裡的大侍女都跟去了。次間外麵打簾侍女和茶水侍女在竊竊私語。
她們的聲音其實很低,但嘉佑這些年不怎麼說話,聽力變得極為敏感。“陛下今天會來嗎?”
“前晚來了,昨晚沒來,今晚或許會來。”
聽到“陛下”這個字眼的時候,她的手停住了,沉默地抬起頭。
侍女聽到九連環的聲音停下,打簾進來,問:“十九娘是不是口渴了?”
嘉佑點點頭,侍女便去端了飲子來。
陛下――嘉佑喝著溫熱的飲子,安靜沉默,可是腦子裡全是這個稱呼。
又有侍女從前院回來傳話:“殿下讓十九娘彆等她了,今天田莊的管事們都過來給殿下拜年,一時半會怕是忙不完。十九娘自己先用飯吧。”
嘉佑點點頭,收起九連環,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這日到了天黑吃完晚飯,洗漱過,拆了頭發,侍女給嘉佑梳著頭。
嘉佑卻打開了妝台的抽屜,取出一隻扁扁的匣子,遞給侍女。
侍女“咦”了一聲接過來,打開。裡麵全是小巧可愛的金錁子,梅花紋、海棠紋、如意紋,各種花式都有。侍女道:“這不是殿下給十九娘的嗎?”
嘉佑點點頭,又用下巴點點外間的侍女,道:“賞。”
嘉佑竟然肯說話,侍女又驚又喜,心道明天一定得稟告給公主殿下。她又歡喜地笑問:“是要賞給大家嗎?”
嘉佑又點頭。
“初一都賞過一回了,又賞。”侍女開心地說,“十九娘對大家真好。我這就去分給大家。”
她說著,捧著匣子出去了。
外間的侍女們也輕聲歡呼,大家一起去外麵喊人,聚在耳房分賞。此時,嘉佑的正房裡便沒了人――晚秀姑姑隨丈夫回老家過年去了,又是喜慶節日,年輕女郎們不免便鬆懈了些。
等侍女再回到寢室,看到床帳已經放下來了,還輕聲咦了一句說:“已經睡了?”
嘉佑雖然不說話,但也從不生事,其實非常好照顧。
她便熄了燈,退到次間去了。
這天晚上李固果然來了。
他昨晚沒來,因他自己知道,他不可能天天到宮外去睡覺,是以他在謝玉璋這裡休息過一晚,第二日便留在宮裡,試著自己入睡。
隻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紫宸殿裡明明燒著地龍,始終讓他覺得冷。兒臂粗的牛油燭,抵不住墨一樣漆黑的夜色入侵。
每失敗一次,他便得到謝玉璋這裡來補一覺。今天,他便又來了。
謝玉璋見他來,便知道他的嘗試又失敗了。
“要吃些東西嗎?”她問。
他說:“不用,來之前吃過了。”
謝玉璋便說:“那早點睡吧。”
他若昨晚沒睡著,就又是兩天沒睡了。
謝玉璋喚了侍女進來伺候他洗漱。
侍女都退下了,李固卻還不想睡:“說說話。”
謝玉璋詫異:“還不困嗎?”
李固道:“困,但還想和你說說話。”
謝玉璋無奈,隻得和他在榻上坐了。
“崔氏、鄧氏的父親這幾天一直請罪,我今日見了他們。”他說,“我告訴了他們這個事到此為止了。隻是我不想再看到他們,叫他們從雲京滾回河西去。”
謝玉璋點點頭,問:“宮裡現在三位公主、三位皇子,但他們的母親都降為才人了,已經沒有資格再親自撫養孩子了。你打算怎麼辦?”
李固頓了頓,道:“我還沒想過。”
謝玉璋“唔”了一聲。
李固問:“應該怎麼辦?”
謝玉璋道:“陛下看著辦就行。”
李固道:“玉璋。”
謝玉璋隻得道:“西邊的延福宮、延壽宮,前後是挨著的,不知道陛下以前去看過沒有。那兩宮的格局與彆處不同。延福宮以前是給小皇子們住的,延壽宮是給小公主們。嬪以上才有資格親自撫養孩子,位份低的人,孩子都被放在那裡一起養。各有乳娘和專門的教養尚宮。”
她頓了頓,又道:“隻三公主和三位皇子都還小,若在平常人家,還是離不開母親的時候。你若不願這樣,便罷。你若照做了,莫讓人知道是我告訴你的,平白讓我招人恨。”
李固本正在考慮她適才的話,不料聽她這樣說,微詫,道:“你在乎她們?”
“怎能不在乎。”謝玉璋道,“都是你的枕邊人呢,都是你孩子的母親。現在雖一時不如意,或許將來哪一日重新得了寵,或者母憑子貴了呢。”
“不會。”李固漠然道,“因我是個心胸狹小之人,從不輕易原諒人。”
謝玉璋將茶盞放到他麵前:“你再心胸狹小,世上可還能有心胸寬廣的人麼?”
她自己也端起茶盞,剛剛沾唇,卻聽李固道:“玉璋,你不必在乎任何人。你是一品公主,大穆女子,以你為最尊。”
謝玉璋叫那茶燙了一下唇,放下茶盞,沒好氣地說:“是,是。”
李固問:“你不信?”
謝玉璋道:“我信。隻這話以後彆說了。我是個外姓公主,你以後還會封妃,還會立後。這話讓彆人聽見,回頭記恨我。”
李固道:“我不會有皇後。”
謝玉璋道:“遲早得有。”
李固道:“你若不為後,我便沒有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