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恩愛,雲京人人皆知。這本是好事,隻是皇後一直不孕,叫人遺憾。
當初曾說過兩年後再說。隻兩年到了,李固也不提,謝玉璋也不提,兩個人直如忘了這件事似的。
隻是皇帝大婚之後,後宮裡反而再也沒有新的皇嗣誕生了,這情形實在詭異。到了九月裡,終於有臣子進言皇帝該充實後宮,綿延子嗣。
李固在奏折上朱筆批示:“朕有三子,江山有繼。後宮乾卿何事,管好自家後院便是!”
這皇帝向來話少,堪稱惜字如金,動起筆來卻是另一種風格,拿回折子的官員目瞪口呆。那用詞遣句,說話語氣,更讓人神思恍惚。
皇帝十分強勢,且他的確有三個兒子,目前看著還挺健康。官員們捏著鼻子不再說話了。
李固招了禦醫垂詢,禦醫們都信誓旦旦地說:“皇後娘娘身體無礙,十分康健。”
雖是這麼說,還是給謝玉璋開了許多溫補滋陰的湯藥。
禦醫開了,謝玉璋就喝。
李固每天回丹陽宮的時候,湯湯水水的東西都早收拾好不叫他看見,隻熏得香香的空氣中總飄著一股淡淡的藥材氣味,謝玉璋的飯量也有明顯下降,令李固隱隱難受。
某日李固退朝後忽然動念,直接殺回到丹陽宮,不許宮人通稟,果不其然撞到謝玉璋正在喝藥。
隔著槅扇,聽見她嘔了幾聲,侍女難過地道:“娘娘,咱們不喝了吧。”
謝玉璋道:“少廢話,第三碗呢?端來與我。”說完,卻胃裡翻湧,又嘔了幾聲。
“娘娘。”侍女的話音裡帶著難過的感覺。
這侍女在草原的時候八歲就到了謝玉璋帳子裡做小婢,是在謝玉璋身邊長大的,一路成長為謝玉璋的親信,很是忠心。
謝玉璋擦了嘴,道:“不過喝幾碗藥而已,看你。”
侍女道:“那至少也得讓陛下知道娘娘的辛苦。”
謝玉璋道:“讓他知道做什麼?還要憑這個邀功邀寵嗎?笑話了。這是我自願的。”
她道:“你彆哭。他對我的好,何須用這些事去邀。他為我甚至駁了選秀的諫言,我不過喝幾碗湯藥,有什麼好哭的。”
侍女抽抽搭搭地道:“陛下與娘娘恩愛,那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謝玉璋詫異:“你何時竟變成這樣傻了?”
她道:“這世上有什麼理所應當?每一份得到,都要付出對等的價值。這事你聽著簡單,輕描淡寫說一句‘理所應當’,怎不去想你月香姐姐為什麼要跟李勇鬨和離。”
侍女呸了一聲,道:“才不過五品,就一門心思想納妾!換我我也要和離!”
“是啊,李勇才不過五品呢,因月香鬨得厲害,才不敢。可我的郎君卻是皇帝,他有什麼不敢?這天下的好女子,不都是任他取用?你隻想想今年夏獵,離宮誰住在哪片劃分得多清楚,薛家、馬家的女郎怎麼就能誤入咱們那裡去?十五六的女郎,我見了都想讚歎一句青春嬌嫩,他的眼睛難道瞎了看不見嗎?”
“人,最難克製的便是**啊。人這種東西,自出生便各種**纏身,小小年紀便要爭奪父母親的愛。長大了爭奪財富和權力。男人要爭奪女人,女人爭奪寵愛。皇帝是什麼?是站在這權力峰頂的那一個,他想得到任何東西任何女人都簡單,甚至不用去想,彆人都要往他麵前去送。”
“換作你,你可能‘理所當然’地都拒絕掉嗎?”
侍女啞口無言。
李固聽到自己的妻子說:“你以為的理所當然,是我的郎君身上,難能而可貴的地方。恰是這世間多數男子都做不到的地方。你要是站在我的位置,便會知道這是多麼該值得珍惜的。”
“彆說了,藥給我,彆涼了。”
我的郎君……
李固站在門外,不知為何眼眶酸澀。
他的手一度幾乎就要觸到槅扇木門,想要衝進去阻止她喝那麼難喝的湯藥,受這份苦。可理智阻止了他。
他近來讀史,無子的皇後晚年能善終的不是沒有,個個都是有智慧有決斷的女人,個個都是經過了艱苦卓絕的鬥爭,才能在成為太後之後穩固自己的地位。
他不想她那麼苦。
他更想擁有一個和她共同的孩子。
李固終究是沒有進去,他悄悄退出,告訴宮人們:“不許讓她知道我來過。”
宮人們惶恐的伏下身,不敢出聲。
李固悄然離去,晚上回到丹陽宮,宮室裡熏著香,謝玉璋笑靨如花。
李固摸著她的臉,心想,她瘦了。
謝玉璋本就纖細嫋娜,如今更添一種我見猶憐之感。隻她一句都不提,細細碎碎地與他說著話,讓他覺得她這一天又是平靜喜樂的一天。
再堅持一下,等有了孩子就好了,他想。
夜裡謝玉璋醒了。
李固的懷抱總是很熱,還好已經是冬日,若是夏日裡,屋子裡得放幾個冰盆,才能不被他熱到。
李固睜著眼睛,正握著她的手腕摩挲。
“怎麼了?”她慵懶翻個身,麵朝著他問。夜半時分,聲音微微沙啞。
“瘦了。”李固說。
謝玉璋道:“從來就沒胖過。”說著,閉上了眼睛想繼續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