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這日之後,皇帝每日裡都來, 卻始終沒能踏入丹陽宮。
兩個人都覺得自己在做對的事。
帝後不和, 後宮的人不免動了心思。
某日,鄭才人在宮中“偶遇”了皇帝, 哭訴自己思念一雙兒女,望皇帝垂憐。
皇帝說:“你若非想要, 我可以把他們還給你。”
鄭才人喜形於色。隻皇帝接著說:“雲京城外安排個莊子,以後你們母子三人就在那裡平靜生活,再不必受分離之苦。宮裡的身份都給你們銷去,自做個平常人,好好過日子。”
鄭才人大驚, 連連磕頭。
皇帝說:“我說到做到,再給你一次機會, 你選。”
鄭才人當然選擇繼續做才人,讓兒子女兒繼續當公主、皇子。
皇帝說:“既然如此,回去吧。”
鄭才人倉皇回到自己的居住, 緊跟著內侍來封了門:“陛下口諭;既然想當宮裡的人, 就好好待在‘宮’裡。”
小小院子封上, 從此圈禁了她。
秦才人和蘇才人攛掇生了大公主的鄭才人先出頭試探, 不料是這種結局, 頓時心如死灰,再不敢動念。
崔十八做著針線,知道了這事,微微一哂, 道:“自作聰明。”
那個男人是多麼恨旁人用他的孩子來謀算利益啊。
隻那三個來到他身邊的時候便是妾,不曾見過他真正溫柔的時候,所以也體會不到後來他的冷酷意味著什麼。
眼淚滴到了針線上,崔十八眼前模糊了一片。
那個溫柔的郎君,早就死了。
這世上,如今隻有皇帝。
一個月過去,帝後未曾再見過麵。皇帝的戾氣越來越重,身邊人動輒得咎。
良辰再次進言:“陛下還是與娘娘說清楚吧,娘娘深愛陛下,怎麼會不明白陛下的苦心。”
李固道:“你不懂。”
過了許久,他才道:“你不知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從來最愛護柔弱女子,見不得她們受苦。若讓她知道了,她必要阻止。她若眼睜睜看著不阻止,隻怕會耿耿於心,一生難以釋懷。是以我不想讓她沾上一星半點,這等事,我替她做乾淨便是了。”
他道:“再等等,就差一個月了,一個月之後,我和她,都解脫了。”
李固說完,回內室去了。
良辰緩緩抬起頭來,麵孔慘白。
要怎麼救她!怎麼救她!
宮城裡有一道後修的牆,隔絕開了大穆的後宮和前趙的荒廢宮室。
穿過那道牆,在一片根本無人的區域,有一間原本已經破敗了的宮室經過了稍稍的修繕,如今院子裡麵住著人。
這裡麵,衣食、用具一應俱全,什麼都不缺。
隻院子的大門上,掛著大鐵鎖,還有兵丁看守,誰都出不去。
正殿裡,三個大腹便便的女人圍著火盆一起發呆,誰也不說話。
牛敏兒忽然胎動,忍不住嚶嚀了一聲,待胎動停止,她忽地哭了出來:“我們、我們是不是生完就得死了?”
另兩人都臉色灰敗。
都是二十來歲已經過了年華的女子,本以為會就這樣在宮裡熬到白頭,皇帝卻忽然臨幸了她們。原以為從此飛上了枝頭要做貴人,豈料既無位份亦沒有賞賜。皇帝連她們的名字都從來沒問過,密集臨幸,待她們一有了孕兆,便抓來關在這裡。
皇後一直無孕,宮裡人人知道,到這時候,誰還不明白皇帝要做什麼呢。
隻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一日日看著肚子大起來,一日日等著死亡降臨。
“不、不會的。”胡月娥忽然說到,“他說了,他想辦法。他說,皇後是個心善的人,隻要能讓皇後知道,我們定能活命。”
肖梅娘道:“你那個人,到底是誰,便告訴我們罷。”
胡月娥卻不肯說。
宦官與宮娥,自來是宮闈裡的忌諱。若讓人知道了是他,將來泄露出去,彆說位子,怕是連命也保不住。
那個皇帝冷漠得不像個活人,一定會殺了他。
胡月娥人雖笨拙,卻很執拗,就是不肯說。
肖梅娘和牛敏兒一直追問:“可是樂卿公公?喜福公公?懷安公公?總不能是吉時公公罷?不可能。”
她們追問那人身份,也不過是想知道了心裡更踏實些。
隻一路猜過來,身份越來越高,都猜到了地位僅次於大太監良辰的吉時了,隻覺得不太可能。
吉時那樣身份的人,除了丹陽宮的人,其他地方的,他想要哪個宮娥得不到手,怎麼會看上胡月娥這樣蠢笨的。
從始到終,不曾猜到過良辰身上。
良辰公公生得好看,人沉默穩重,極得帝心,是皇帝身邊最信重的大宦官。
絕不會看上胡月娥的。
“定隻是哄你的!”牛敏兒又哭,“想我們死的是皇帝,這孩子他是想給皇後,皇後怎麼會讓我們活命。”
胡月娥腦子並不聰明,聞言也驚懼流淚。
隻想,良辰怎麼還不來救她?
第一次遇到皇帝時,事情發生得太快,冷漠而沒有溫情,她不敢相信自己是傳說中的被臨幸。良辰卻說她會成為貴人,結果他說錯了。
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胡月娥也跟著,哭得眼淚鼻涕。
帝後冷戰兩個月,眼看著過了臘八,一天天逼近小年了。
這一日夜裡,謝玉璋忽然被吵醒,聽到外麵有響動。
“娘娘。”侍女匆匆進來,“是良辰公公。”
謝玉璋一翻身:“不見。”
“娘娘!”侍女驚疑不定地說,“良辰公公在門前磕頭,把頭都磕出血來了,非要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