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董口袋裡的手機又響了,他按按女婿的肩膀,哄彆墅的小朋友說待會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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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摻雜許多雜質的社交還在繼續。
各個家族的人在外麵碰到晏為熾可以當作不認識他,直接無視忽略,現在他來了,身處這個場合,怎麼都要去打招呼。
包括晏家人。
長輩先去,接著是晚輩。
雖然對晏家在內的大家族來說,親情隻是一個形容詞,多數人卻不會隨意對誰展開言語攻擊,沒那麼閒,生活也不是演電視劇,有劇本可以演練,錯了重來。
隻有傻冒才會說話不過腦,被情緒支配逞一時之快,自尋死路。
去年演話劇受傷的晏二爺來不了,讓女兒轉達他的問候。小侄女依舊和當年在新碃街頭一樣,沒去看陳霧,隻對著晏為熾一口一個小叔。
仿佛晏家這麼多人,這麼多晏為熾的晚輩,隻有她是與眾不同的。
以前他們不敢找他說話,她敢。現在他們不敢對他笑,她敢。
“小叔,”小侄女親昵地拉住他的衣袖,“你來這裡了,那是不是馬上就回老宅了啊,你的院子一直空著都不讓人靠近,你回去了我要去玩。”
然而她的小叔不會由著她了。
晏為熾抬了抬手:“拉什麼,鬆開。”
小侄女臉上天真燦爛的笑塌下去了點,又揚起來,她鬆開手幫晏為熾理理褶皺,冷不防地看向陳霧:“小嬸嬸。”
陳霧:“……”他呆滯地無聲詢問晏為熾,是在叫我啊?
晏為熾回了個眼神:彆管。
第一個把陳霧算進晏家輩分的小侄女好似不知道自己起了什麼樣的頭,她發現了什麼,朝入場口揮手:“五姑姑!”
晏嵐風這一出現,幾乎是把局勢拉到了一個緊繃的高|潮。
眾人明晃晃或隱晦地等著看晏氏的代理董事長會是個什麼態度。
隻見她一派淡然地走到酒品區,慣常的公式化口吻:“小弟,吃得如何?”
沒有異樣。
可能是老謀深算,也有可能是個信號。
很快就能出結果。
就在這時,大家聽到她說,“家宴定在周六晚上七點,建議你們早點過去。”
僅僅隻是幾秒的時間,結果出來了。
今晚不是隨便被叫來的。
起風了。
晏為熾正要拒絕,晏嵐風對陳霧道,“陳先生可以去參觀一下,老宅有很多稀有藥材。”
陳霧眼睛一亮。
晏為熾唇角抽了抽:“行了,知道了。”
站後麵點的黃遇顧不上瞅季明川的笑話,腦子有點亂,當時他快到這兒了,突然接到熾哥的電話,說是要過來,那他就等著。
之後就是鬥誌滿滿地入場,一心隻想壓著季明川輸出,沒時間思考彆的。
再是代表聖瑞跟人吹逼扯屁。
因此到現在他都沒跟熾哥單獨聊聊,不太能摸得清情況。
哪怕他早有預料熾哥跟老爺子之間來回甩牌。
黃遇儘量不暴露情緒地走過去:“熾哥,所以從今晚開始,回來了?”
“嗯。”晏為熾看手機。
挺煩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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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遇不敢多問,他憋著一肚子話等到散場,跑到墓地把這個遲來的好消息告訴發小。
“昭兒,熾哥回晏家了。”黃遇點煙,啪嗒甩上打火機,“你要是在,咱怎麼也得不醉不歸。”
“真替他高興。”
“不過熾哥不是很想回去。”
“束手束腳的,事多限製多,他就想過二人世界。”
“他不想也不行,都回了。”
“局麵挺好的了,他這一回去,說明能確保陳霧的安全,也能讓陳霧自由自在,不被框在晏氏的框子裡,熾哥就在乎這個。”
黃遇長長地吸了一口煙,歪著嘴吐出:“我嚴重懷疑熾哥是故意的。”
故意選在季明川認祖歸宗,萬眾期待,效果拉滿的當天現身。
其實熾哥再等等,等到季明川手握前十的股權搞小動作拉幫結派,費儘心機終於摸到繼承人位置的時候回歸,能讓他的落差感更強烈。
那話怎麼說來著,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先讓他爬爬。
可能熾哥受了什麼氣,不想再等了。
“昭兒,你不知道季明川看到熾哥出現的時候多搞笑,武林第一人的江山夢碎了,風頭沒了,散場的時候都沒人想起來他,明明是主角,結果成了眾多配角之一。”
黃遇朝著墓碑吞雲吐霧,熾哥沒空聽他囉嗦,隻能來這兒了。
昭兒也是慘,活著的時候被他抓著嘰裡呱啦,到另一個世界了也不能安寧。
“我今晚偷聽了不少閒言碎語,總結了不少,有些人覺得熾哥活在他父親的掌控下庇護下,他父親沒多少活頭了。一旦他自己走,怎麼站穩都是問題。”
黃遇咧咧嘴:“這些人是不是搞錯了順序。”
“熾哥要是不優秀,老爺子會在他身上費心血?真當他是子憑母貴啊。”
一陣夜風吹來,黃遇打了個抖,草,怎麼感覺有陰氣。
不會是昭兒跟他說晚上好吧?
煙頭的火星被風吹得要滅不滅,黃遇用牙咬著煙蒂一抖一抖地玩著,他老子打來電話,“兒子,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黃遇轉身向著墓園出口走:“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就是傻人有傻福。”
黃遇一哂,當初昭兒出事,都在看薑董手上還有什麼牌,如果沒有能打的牌了,那薑氏就是一盤肉。
他老子給他開了一晚上的會,叫他做好準備,還說,兒子,你不吞,多的是人吞。
吞個屁。地盤多的是,肉多的是,他為什麼非要搶兄弟的。
活著可以一起打天下。不在了就幫忙撐起來。
貌似薑家不需要他,人有季明川了,老器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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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遇去酒吧喝得爛醉,經理是個熟人,自作主張地通知了他的未婚妻。
覃小姐穿薄線衫配半身裙,沒化妝沒染發沒佩戴飾品,很素的一張臉,下巴上的小痘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大家閨秀來了烏煙瘴氣的酒吧,畫風突兀。
黃遇瞅了又瞅,把她轉個邊,確定沒看錯,當場就把酒杯摔在吧台,叫來經理大發雷霆:“你把她叫來乾嘛!”
覃小姐的臉一白。她沒說“那我現在就走”,而是等黃遇的解釋。
“不是說你來了,我就玩得不自在了,”黃遇打了個酒嗝,“是我喝多了,喝多了你懂嗎,一個功能正常的男人喝多了,懂啊?”
覃小姐定定看了他片刻,問道:“那你還要玩嗎?”
“玩個毛球玩。”黃遇搖搖晃晃地撐著吧台站起來,“你送我回我家,不是我那兒,是我家,我爹媽在,人多安全。”
亂七八糟的不知道說的什麼。
覃小姐問笑得曖昧的經理:“他的外套是在這裡脫的?”
經理忙把黃少的領帶西裝拿給她:“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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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不知道多少人睡不著。
薑禧從私立醫院回到新房,裡麵一片漆黑,她看了眼停在門口的車,拎著手上的保溫桶,踩著平底鞋慢慢走上台階,開門進去。
客廳的燈一打開,坐在沙發上的季明川暴露在她眼前。
還是宴會上那身燕尾服,皮鞋都沒換。
他不說話,不抬頭,就那麼坐著,眼眸低垂,出奇的沉寂。
薑禧攏著小外套過去,閨蜜在微信上給她發照片,說是名場麵,你先生叫晏少小舅。
照片上的兩個男人同齡,身形相似,屬於氣質風格截然不同,卻又讓人覺得哪裡很像的大帥哥。
“明川,你的手機怎麼打不通。”薑禧摸了摸丈夫的頭發,一手硬邦邦的發膠,不知是哪個妝發團隊負責的,大背頭不適合他,適合熾哥哥。
因為明川的眉目並不剛硬。
季明川陷在自己的世界,那個世界無人知曉是什麼季節,什麼景象。
薑禧表情不安,明川被熾哥哥搶儘了風頭,她擔心他看到聽到類似的言論,會不開心。
最不想見到的事情發生了,他的狀態比她想象的還要不好。
怎麼辦。
薑禧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季明川。她的腦中最先閃過的念頭是,找陳霧。
被她反射性地壓了下去。
“明川,你是不是要跟熾哥哥爭高下?”薑禧握住丈夫的手,急慌中帶著懇求,“當年他為了陳霧打你,你要報仇嗎,彆這樣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早就翻篇了啊,我們過我們的,我們一家三口會很幸福的。”
季明川那兩片比女孩子的都要長卷的眼睫依舊垂搭著,遮蓋了眼瞳,他沒有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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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婚禮辦得倉促,新房不是薑禧跟季明川商量著設計的,是買的現成的房子,很現代化的裝修風格。
猶如辦公地點,沒有一絲溫馨。
薑禧此時對新房的厭惡達到了頂峰,尋思著換一套,等生完孩子再重新裝修。她去把帶過來的保溫桶拿到廚房,將裡麵的湯倒在一個碗裡,放了勺子進去端給季明川。
“這是我讓阿姨給你煲的湯,加了對你身體好的藥,”薑禧舀了一勺遞到他唇邊,“你喝著看看喜不喜歡,喜歡的話就……”
一股大力將她的碗掀翻,溫熱都湯水伴隨脆響灑了出來,她也被帶得倒在地上。
季明川被刮到逆鱗似的,神色恐怖接近癲狂:“我的身體怎麼了?”
薑禧做不到像平時那樣給出安撫,她慘叫了起來:“明川,孩子……我好痛……肚子好痛……”
灰白色調的客廳大得空蕩,女人的哭聲帶出了回音,漸漸弱了下去。
血從薑禧身下流到季明川的皮鞋底下,他才有所動作。
薑禧已經昏迷了。
季明川踩著碎片和藥湯血水,一步步走近。
“怎麼辦。”
他單膝跪地,伸手把她抱進懷裡,尋求什麼一樣將冰冷僵硬的臉埋進她的發絲裡:“小禧,你說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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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陳霧把腦後的胳膊抽出來,他剛翻身,熟睡的晏為熾就無意識地貼了上來。
床頭的手機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來了一條信息。
陳霧摸到打開。
黃遇:【陳霧,我朋友家醫院出的消息,薑禧的孩子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