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霧的聲音有點乾,教授講完讓他也講了半個多小時,說話說多了大腦缺氧,他在放學的青春嘈雜聲裡問道:“你不回學校嗎,我還想中午找你。”
“哦,我在朋友家養傷,”戴柯被照顧得很好的樣子,“等我傷好一點就回去。”
陳霧說:“那我幫你請假。”
“謝啦。”戴柯有些許的磕巴,“你彆擔心我,那啥,人倒黴喝水都塞牙縫,我就是遇上一群混混了。”
“昨晚放學還好好的。”陳霧半晌說。
戴柯唉聲歎氣:“那不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嘛,我在街上跟你分開後就去玩了,哪知道……幸好給你打了電話,你也接到了,還那麼牛逼的找到了我,感謝救命之恩。”
陳霧讓他多多注意身體。
“好嘞,回去請你吃好吃的。”戴柯放下手機,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一雙大而黑的眼睛灰暗下來。
戴柯去照鏡子,被自己的醜樣驚得發不出聲音,他都這樣了,老家夥竟然沒當場乾嘔。
“不會毀容吧。”戴柯看著鏡子裡的豬頭,他又去摸脖子,尋思再買個十字架戴。
主會保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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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裡,林科大組織學生做義工,陳霧被分到首城一處街道,穿了件黃馬甲拿著大剪刀,沿路哢嚓哢嚓。
晏為熾拿著根雪糕站旁邊。
陳霧把修剪下來的樹枝往路裡麵踢了踢:“阿熾,你拿掃帚幫我把樹枝掃了啊。”
“我累。”晏為熾吃著雪糕。
陳霧:“……”他咕噥,“才掃了一會就累了。”
“我還能騙你?要累死。”晏為熾是用腦過度,頭頂心發疼,眼睛也疼,但他沒說,他把雪糕遞到陳霧嘴邊。
陳霧咬了一口,葡萄夾奶油,冰冰涼涼的絲絲甜,他又去咬。
“問你要不要,你說不要。”晏為熾舉了舉被他咬了個豁口的雪糕,“現在是怎樣。”
陳霧縮了縮腦袋,他舔掉唇上的涼意,繼續修剪路邊綠植。
“還吃不吃?”晏為熾無奈。
“不吃了。”陳霧忙著,“你快吃完幫我。”
“知道了知道了。”晏為熾叼著雪糕,空出手翻了翻推車裡的工具,就為了來這兒掃大街,累成了狗。
這條路上每兩棵香樟之間是一棵桂樹,周圍栽著矮矮的灌木,讓陳霧修得圓不溜秋。
微微熱的風吹起剪落在地的碎樹枝混雜葉片,一把掃帚壓了上來。
晏為熾邊掃邊道:“我晚上有事。”
陳霧抬起手臂蹭蹭沾著細汗的劉海:“那你忙去吧。”
晏為熾快步從陳霧後麵走上前,跟他麵對麵,眉眼低下來:“你不陪我?”
陳霧呆愣了一下:“要我陪嗎?”他垂頭撚掉大剪刀上的葉子,“是幾點啊,我想去大院陪老師吃飯。”
晏為熾道:“那就吃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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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琅月閣裡飄著中藥味,留聲機裡放著老歌,時光好似慢了下來,慢慢往回走。
晏玉心躺在搖椅裡,手上是織了一小半的襪子。
成人的,男士的。
傭人稟報說二爺來了,晏玉心還在織襪子,她乾瘦的手操控三根棒針,懷裡還有兩根。
晏二爺轉著輪椅進來:“三妹,我給你帶了你愛吃的山楂。”
晏玉心無動於衷。
“明川不在嗎?”晏二爺拍了拍腦門,“看我糊塗的,今天是工作日,他沒有時間陪你。”
晏玉心聽到他提起自己兒子,動作停了下來。這一停就接不上了,神智開始不受控地變得渙散,不知跑到哪一年哪個月去了。
“三妹,你怎麼哭了?”晏二爺驚詫地說。
晏玉心渾然不知,流淚的眼睛裡訴說著許多故事,世事無常人情冷暖。
晏二爺握住她的手,歎著氣:“我們兄妹倆的身體一個比一個差,你要好好的,老大在天上跟母親看著我們,希望我們互相扶持。”
晏玉心把手抽了出來。
“今晚總部會很熱鬨,你不去看看嗎。”晏二爺把腿上的毯子整理整理,那雙仿生眼裡給人一種能露出笑意的發毛錯覺,“我忘了,你把股權都轉給明川了。”
“你走吧,我要給我兒子織襪子了。”晏玉心下逐客令。
“那我走了,山楂記得吃。”晏二爺把輪椅往外麵轉,“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了,我們的時代早就過去了,往事不可追憶啊。我們小弟生下來就是天降大任,這麼多年過去了也還是輕鬆不了,希望能有人替他分擔……那孩子啊,有了喜歡的人,都不像晏家人了,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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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氏總部
從底層到中上層都接到了一個信息,今晚加班,小少爺要來。
那是他們未來的老板,忌諱太多,他們不敢八卦,隻敢在心裡頭唏噓。
高門裡的連續劇演了三年又三年,家族內部人員頭破血流你死我活,變了很多,也還是沒變。
總算是結局了。
弑母是假,流放是假,看重誰是假,寵愛誰是假。真真假假攪合在一起迷惑大眾,局中局套娃。
那次在晏家的正式場合露麵是拉開序幕,之後就沒了動靜。
當事人並不趁熱打鐵,照舊接送心上人上學放學過著自己的小日子,然而這一點都不影響今後的波瀾壯闊。
就是可惜了看一眼就是顏狗盛宴的季先生。
年輕有為,手握可觀的股權,有薑氏開路,多麼炙手可熱,哪知突然冒出來一隻攔路虎。
一切戛然而止。
不過也不一定,那隻虎外強中乾。
隻要季先生自己穩步前進,彆崴腳就行。
財團內部不看好小少爺。
當然,他們的視角擺在這,接收到的信息很有限,那些機密也就隻有高層裡的某些人知道了。
畢竟高層的派係太雜,不是一邊的。
像他們作為打工人,一個月也就過萬或者幾萬塊的薪水,操不了那個心,都當電視劇看。
八點過半,小少爺出現在大樓前。他不是一個人來的,帶了家屬。
晏董的助理等候多時了,一路領他們去坐專用電梯。
前台都來不及多偷看一眼那位家屬,隻知道長得特彆白。
不過小少爺真的帥,很男人,很有力量感,也很有安全感的那種帥。
晏氏來了兩個頂級的帥哥,打工人的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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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的數字不斷往上走,陳霧安靜地站著,頭發柔順地垂下來看著像高中沒畢業。
晏為熾把耳機給他:“去辦公室等我,乖乖的。”
陳霧接過耳機:“需要很長時間嗎?”
“不需要。”晏為熾道,“我讓人給你準備了喝的,你先幫我看看辦公室怎麼樣。”
陳霧的衣服上有沒散去的藥酒味道,餘老自己泡的,顯擺地跟他乾了好幾杯,不醉人,胃裡暖洋洋的。電梯鏡子裡的他嘴唇紅潤,細框眼鏡落在白而挺的鼻梁上麵,鏡片後的睫毛微微垂著,像隨時都會扇動的烏羽,他捏著手腕上的佛珠轉動,節奏緩慢沉著,念經似的。
電梯到了二十六層,還在上行。
晏為熾的指腹劃動手機屏幕,漫不經心地挑著信息看,一個都懶得回複。
真他媽煩。
陳霧拉了拉他垂在西褲邊,挨著自己的那隻手:“阿熾。”
“嗯?”晏為熾息屏。
陳霧湊到他耳邊:“一會兒你……這裡的氣氛有些嚇人……你會不會被欺負啊?”
晏為熾抿唇:“會。”
陳霧的臉上露出緊張:“那怎麼辦?”
“能怎麼辦。”晏為熾麵不改色地開口,“隻能忍住不哭。”
陳霧看了看他,垂下眼睛:“你騙我的。”
電梯裡響起寵溺的低笑。
助理眼觀鼻鼻觀心,表情管理到位,定力很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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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氏最大的會議室,董事跟股東都在。
坐在這裡的不是誰都參加了派係,也有小部分做事謹慎不在意被罵芝麻膽子,甚至被威脅生命被抓走親人脅迫都沒低頭,他們隻拿該拿的那份財富。
其實這部分才是能在晏氏養老,讓下一代也能富裕下去的聰明人。
人心不足蛇吞象。
常在河邊走,早晚要連人帶鞋一起被卷進河裡。
人還沒到,當初支持晏老三兒子加入股東會的那票人裡就出來兩道反對的聲音,稀稀拉拉地擴大。
拋開亂七八糟的職高生活跟嘉鑰的遊手好閒,繼承人在國外念的營養學,跟晏氏的科技金融不沾邊不說,還是個職場新人,這怎麼放心他進總部,進來乾什麼。
還有的拿老董的外孫舉例,說他已有小事業,在薑氏做的也不錯,那就不一樣了。
輿論剛掀起來,老董的長孫兼職晏氏律師團其中一員的小晏律就拿著文件進來宣布了一件事。
老幺不是以繼承人的身份來的,而是三家外資控股人的身份,也就是前年優先股持有多了幾個以ETNL為首的外資。
ETNL,全稱ETERNAL,是紐約金融界的頭部之一。
小晏律把一疊資料發下去,裡麵全是三家外資的成長史和發展前景,以及核心走向,不靠晏氏都能在國外風生水起的程度。
甭管他經手了多少,總是是涉及了,前一刻拿著他沒涉及過商業領域的話頭就被攔腰砍斷了。
董事會鴉雀無聲。
又是一次措手不及。完全被牽著鼻子走。
門從外麵推開,年輕人走了進來。
黑襯衫黑西褲,沒係領帶,雙手|插|在口袋裡,袖口隨意地折在小臂跟手肘之間,抬起頭那個瞬間眉峰緊鎖,飽含不耐。
董事會一眾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他們仿佛看到了老董事長年輕時的樣子。
明明五太太是外國人,孩子是混血兒,卻是最像他的。
輪廓到氣質都像。
就是不知道處事作風跟手腕有沒有繼承兩成。
晏為熾走到會議室後麵,伸腳勾出一張椅子,懶洋洋地坐了下來。
晏嵐風麵前是提前準備好的文稿,關於宣布小弟繼承人一事,然而卻是另一個走向。
不確定是臨時更改的,還是父親從始至終都認為沒必要知會她一句,她沒表現出分毫意外或者不滿,眼神睿智地帶頭鼓掌。
表態的掌聲在會議室響起。
“啪,啪”
會議室靠後,始終靜坐的季明川把壓著資料的手抬起來,一下一下拍動,他的舉止自然不見半分生硬勉強,更不見雄性競爭方便的心有不甘。
他身前的一點聲響被掌聲淹沒。
是鋼筆掉在了地上,筆尖不知何時變形發卷,咕嚕嚕地滾了一小段。
晏為熾低頭掃了眼,皮鞋踩住鋼筆碾了碾,踢過去:“外甥,你的鋼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