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川的麵部不顯半分波動:“你說是就是?”
他的白襯衫領口扣到頂,嚴絲合縫地束著脖頸,年輕的麵孔,多情的眉眼,整個人猶如瓶子裡的標本,各項數據都完美,卻並非活物,沒有一絲人氣。
“那我去年在權威機構做的親子鑒定算什麼?”
晏振指尖一鬆,照片輕飄飄地掉在了地上:“你覺得呢,外甥。”
後麵的稱呼用的語調帶笑,嘲諷至極。
季明川拂了拂西褲上不存在的灰塵:“我看你當我是弱智。”
晏振的怨恨換成了逗趣,長輩對待強自鎮定,殊不知尾巴早暴露了的小輩:“心裡慌了吧,懷疑了吧,不敢相信吧。”
下一刻就徒變尖銳:“棋子也分擺位,你是給老幺當墊腳石的,要是他一開始就合老爺子的意,那你連墊腳石的位置都落不到。”
季明川還是一副平靜的湖麵姿態。
無論晏振往裡麵投擲多重的石頭,都不起一點波紋。
“也不想想,你的母親如果真是晏玉心,我憑什麼一路推你走,送你進上流,進薑氏,再進晏家,晏氏?難不成是我跟她兄妹情深?”晏振抄底攪翻了湖水。湖麵卷出漩渦。季明川眯起了眼睛。
“底層小人物爬上來的時間也不長,不能完全參透什麼叫有錢能使鬼推磨。”晏振轉頭仰視壯麗大氣的山河兵馬圖,“晏家不存在重男輕女,也不看能力,那看什麼,沒人知道,沒人能揣摩出來。我跟晏玉心一母同胞,我是她哥,她有股權,我隻有股份,兄弟姐妹在普通人家最後會成為親戚,在晏家就是陌生人,她有的,不會給我。”
這番話說得很平,沒有裹上不甘與譏諷。
在大家族,手段才是決定一切的唯一標準,那些個哭哭啼啼的求饒,咬牙切齒的謾罵詛咒隻有廢物才會有。
“那時候老幺被剝奪繼承權,晏氏剛開始內亂,正是魚龍混雜的時候,我發現了中考後來首城一中門口徘徊的你,就是那麼巧。”
晏振撫摸圖上的兵馬,仿佛能感受到一場廝殺的開始,或是……結束。
“你的眼睛像晏玉心,我立刻讓人查了你的底細,這一查就查到了季長河,查到了當年他出現在那條河附近,目擊者看到他抱著一個嬰兒離開,就是你。”
晏振說到這裡,他將頭轉回去,盯著還沒把麵|具拿掉的年輕人,枯老的臉上露了個微笑。
“起初我還真以為你是我的親外甥。”
晏振捋了幾下花白的頭發,低頭甩掉手上的發絲,眼中閃過厭惡,對生命無法阻擋的流逝,對衰老的不可抗力。
“我查了你跟晏玉心的鑒定,母子關係不成立。我甚至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做了我和你的親緣關係,同樣的結果。”他笑著搖搖頭,“這就有意思了啊。”
晏振用腳去踩地上的照片,季明川的視線沒移過去,無動於衷。
“我對晏玉心綁架期間的事有了興趣,廢了不少功夫得到了當年的真相,外界不知道的真相。”
晏振出現了有意拿捏節秦的停頓。
季明川並未上鉤,他聽故事一般,拿出手機回起了客戶的信息。
“原來當時不止晏玉心被綁了。”
晏振將照片碾在鞋底,他的腳踝有一個腫塊,被季明川的人敲的,“還有老幺的母親,受儘恩寵的五太太。”
季明川置若罔聞,編輯信息的動作不停。
“老爺子捂得可真嚴實,知情的基本都被滅口了,隻剩下五太太跟晏玉心兩個當事人,以及僥幸活下來的漏網之魚,也是我獲取信息的來源。”
晏振砸了砸薄得快沒了的嘴皮子,“晏氏的異國敵對勢力跟晏家某些人裡應外合,綁走了晏家即將臨盆的三女兒,月子期的五太太,要老爺子交出晏氏的核心技術係統,以及他的命。”
“一群綁匪被追殺換了幾個地方跑到境外,五太太跟晏玉心沒有關在一起,晏玉心被隨便丟在難民區,五太太則是在其中一個綁匪家裡,附近的礦物有輻射。”
季明川平淡的神色出現了裂痕。
瞬息之間四分五裂,撲簌簌落下冰冷詭譎的碎片,映射著他被切割成一塊塊的麵部。
輻射嗎......
“老爺子帶人找過去,五太太得救,沒找到晏玉心。”晏振摸了摸那雙以假亂真的仿生眼,這是他曾經為了救下被紈絝子弟騷擾的名媛姐姐所受的遭遇,對方連聲謝謝都沒有,“晏玉心難產,生了個死胎,綁匪的太太是孕婦,提前刨了頂替了那個空缺,嬰兒的母親願意配合,想要狸貓換太子,把自己的孩子送進大家族過上富裕的生活。”
“後來綁匪轉去下一個窩點,晏玉心跟孩子找到“機會”逃跑後被當地的一個婦人所救,沒多久她的丈夫找到了她,人馬都沒了,他孤身一人帶她回家,還有她的救命恩人兼臨時雇傭的保姆。”
“母子連心,她知道你不是自己的孩子,所以沒有抱在懷裡。”
“之所以帶上了沒拆穿,是她短時間內也需要一個孩子。可惜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意外,狸貓沒換成太子。直到十五年後,被我一手促成。”晏振泛灰的麵色爬上一層冷意,“你有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給的,恩將仇報的兔崽子!比起你的綁匪爹,偷了你藏在深山的人販子爹,你對我磕一百個頭都不為過!”
季明川漠然地看著他,好似在看一條瀕死的老狗。
“五太太同情跟她一起經曆過生死邊緣的晏玉心,老爺子就為了哄她高興,不定期的撥給晏玉心股權,給她大董事的身份。”
“老天爺知道我惦記晏玉心手裡越攢越多的股權,助我一臂之力。”晏振起身,“本來想再等等,起碼等到你畢業,誰知薑衛民的兒子突然死了,我覺得時機到了就對他打出你這張牌,把你跟薑氏栓在一起。”
“你的身世揭秘,時隔多年的第二次親子鑒定結果,母子相認,晏玉心的股權轉給你,進股東會,這裡麵都有我的推波助瀾,我的目的是,你的籌碼多到一定程度,我就會拿出你真正的身世作為把柄架空你。”
一口氣說完,晏振竟突兀地仰臉哽咽:“大勢已去。”
那種死灰的氣息從他身上散開,化作一根根線往四周飛射,無孔不入地鑽入每個角落,每件物品,死物和活物。
所有都屏蔽不掉,都會被侵占吞噬。
即便再強悍的防護牆,也會被一點點擊穿。
季明川的眼底結了一層猩紅的冰:“說了半天,證據呢。”
“證據當然有,在我的生命安全不能得到保證的情況下,我是不會拿出來的。”
晏振拖著傷腿,一步步走向季明川:“薑衛民的女兒青春期愛而不得,是我派人引導她,讓她以為你跟她的熾哥哥相像,你才有的替身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