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無隱藏在清冷神色下的眼眸,逐漸凝聚成墨色。
他身邊原本有個小水窪裡的‘蜮’正準備給他噴水,卻本能的被駭住,一下子縮了回去。
畢竟,精怪對強大氣息的感知一般比人要敏感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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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苒之並不知道夫君已經來找自己了。
她到底年紀小,對各種神話故事很感興趣。
如今方沽酒身上多了‘土地公’這層‘官身’,比修仙之人行俠仗義的經曆上更添了一分神話色彩。
蘇苒之沒忍住,就問了一下他怎麼當上的土地公,又為何會被困三百年。
而方沽酒也非常想跟蘇苒之交好,對她更是有問必答。
“當上土地公,是因為三百餘年前,我前來查看十六戶百姓一夜消失的事情。當時我來晚了,此處土地泥塑被毀,我查看不出結果,再加上快到修仙之人兩百歲的壽數極限,心情極為暴躁。便把此山上所有染上業障的妖物清理一空。”
蘇苒之:“……”突然驚慌。
她有些擔心這位暴躁老哥知道真相後的結果……
可問題是她現在怎麼解釋老哥都不聽!
“在清理過程中,我在蛇妖腹中發現了被吞食了一半的土地公泥塑。我當時能察覺到這泥塑上氣息很紊亂,就順手挖了出來。原本我以為放在一邊就沒事,哪想到當天晚上土地公給我托夢了……”
興許是因為太過後悔,方沽酒把三百年前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
蘇苒之如果是睜開眼睛的狀態,一定會流露出——‘哇,居然還能托夢’的驚訝神色。
但此刻她一直維持著閉眼狀態,看起來頗為冷靜自持。
是標準的高人形象。
方沽酒說:“托夢,對,他當時給我托夢,求我保護那十六戶百姓的靈魂。此處地界特殊,又有大妖潛藏,百姓們被骨龍活吞後。受他妖氣影響,入不得六道輪回,隻能日日夜夜重複死前的痛苦。”
之後的故事就是,前一任土地公不忍心聽自己庇佑的百姓日夜嘶嚎,便跟土地婆計劃從龍口搶人。
在偷襲過程中,土地婆被骨龍一口吞了,而土地公有妻子最後往外推自己的一把,隻被吞了一半泥塑。
另一半從龍口噴出,帶著百姓的魂魄,立馬潛逃。
隻是土地公本來就沒多少靈力,這麼一爭鬥,大傷元氣,居然被路過的蛇妖給吞了。
再後來,就是方沽酒查探到此地,在蛇妖腹中發現了土地公泥塑。
方沽酒麵露尷尬:“其實他把利害關係跟我講的明明白白,說不可出廟、靈識隻能依附在泥塑上。此土地廟有祭祀功德庇佑,那骨龍一時半會兒進不來,我自己性命安全倒是無虞。但這三百年來不能動、無人說話,也甚是無趣!”
他原本以為多給自己幾百年,就能悟透師父留給自己的那句詩。
哪想到被困於此後,他的心態就變了,就很想出去,很懷念自己以前路見不平時候的狀態。
人大抵都是有劣根性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得不到長生,便追求長生;得不到自由,便追求自由。
方沽酒心境不穩,自然無法突破。
後來被困了三百年,他也認命了,心境逐漸安穩下來,可又因為悟性不夠……還是不能突破。
方沽酒有時候會無奈地想,這就是命吧。
他根本就沒有成仙的命,強求不得。
可就在他已經認命的時候,突然遇到了高人蘇苒之。
高人還把千年前的成仙詩贈予了他!
多年的鬱結、煩悶、認命等情緒從方沽酒身上全然撇開,靈台恢複清明,重新燃起了他對未來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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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沽酒說到這裡的時候,操縱著半邊泥塑,給蘇苒之鞠了一躬。
蘇苒之原本想側身避開,但她眼中突然出現一條淺淺的金色絲線。
她有些愕然,這、是功德?
蘇苒之能感觸到,這功德另一段,牽連的正是方沽酒!
不同於上次救了小狐狸,這次蘇苒之把千年前天問長掌門留下來的‘成仙詩’原封不動的寫給了方沽酒。
之後在與他的交流中,打消他心中鬱結。
蘇苒之對這次功德的得來,不再像之前那麼迷茫。
“所以說,我改了方沽酒前輩的命數,所以才出現了功德?”
那上次救小狐狸,看來也不單單是自己救了它。
而是因為改了命?
蘇苒之不敢百分百的確定,她覺得自己還需要繼續實踐。
方沽酒這邊,見蘇前輩穩穩當當的受了自己一禮,立刻對她敬重更甚。
——不是誰都有資格受仙一拜的。
土地公再小,也是仙啊。
若是修為不夠,或者身份不夠,根本承受不住這一拜的。
剛剛方沽酒原本沒想一揖到底,但見蘇苒之沒有絲毫不適,他便把禮數行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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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苒之並不知曉方沽酒想了什麼,這次是她第一次清晰的‘看’到了那條金線。
同時,感受到了自己體內多了一股細微的功德之力。
比起小狐狸那股功德的‘多、壯’,方沽酒的功德看起來很小,但卻逐漸在增長著。
蘇苒之心有所感,漸漸睜開雙眸。
不同於之前‘望氣一次’後呈現的虛無,這次,她能清晰看到供桌後麵那古淺褐色的氣。
果然,她現在一天可以望氣兩次了。
蘇苒之看得仔細了,還從中分辨出了一縷縷白氣。
“白氣,分明是尋常百姓的氣息。”
蘇苒之突然想到,這難道就是方沽酒前輩說的,上一任土地公救下來的百姓生魂?
生魂在骨龍身邊日日不得安寧,如今被上一任土地公救下,看樣子倒是忘卻了自己已死、被骨龍折磨的事實。
蘇苒之還發現,屬於方沽酒的這一縷淺褐色的功德,居然正是從這群白氣中緩緩升騰的。
也就是說,這些生魂仍在日複一日,耕田勞作。
才有了源源不斷的給土地公的供奉,保證方沽酒神性不消。
這大概可以解釋方沽酒為什麼說自己被困於此了。
如果這些百姓們依然日複一日勞作的話,那麼他這個新上任的土地公確實會一直存在。
可這些生魂一直困在這裡,不得超脫,也不是一個辦法。
能分開他們與方沽酒前輩,送他們去投胎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若是貿然分散了白氣,超度了百姓,方沽酒這個土地公會不會也跟著消散?
蘇苒之想到這裡,又覺得不好處理,於是緩緩閉上雙眸。
也罷,看個人造化吧。
而方沽酒在蘇苒之睜眼的瞬間,隻感覺自己被看的透透徹徹。
他作為一個泥塑,都突然緊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