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無走得不算快, 但也不慢。
等蘇苒之給老鴇交代完這兩句話,就發現他已經走完短短十幾米的過道,打算上樓梯。
蘇苒之趕緊快步追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上樓, 漆黑狹窄的氛圍下, 木質樓梯‘嘎吱嘎吱’作響。
在如何哄秦無開心這件事上,蘇苒之無師自通。
畢竟是她先惹秦無生悶氣的,必須得負責把人哄開心了。
蘇苒之拉了下秦無的袖子,解釋:“消消氣, 我沒想著把鳳釵給他的。”
隻是手邊沒有合適的封存妖胎殘魂的法器。
她以為秦無是因為鳳釵而生氣的。
畢竟那鳳釵是秦無第一次給她買的禮物, 她珍惜著呢。
等到三日後狐狸洞的老祖宗來, 手裡應當會有滋養神魂的法器, 到時候再把鳳釵換回來。
最後這句蘇苒之沒說出來, 秦無卻仿佛聽懂了, 他頓住腳步, 轉過身。
樓梯間狹小擁擠,蘇苒之當時剛好站在了拐角處, 秦無這麼直接轉身, 恰恰就把她堵在了兩牆之間。
蘇苒之在其中躲閃、動彈不得。
她一直都知道秦無比自己高不少。
但兩人麵對麵,離這麼近, 她再往前一點點,鼻尖都能抵到秦無的胸膛。她這才算真正感受到兩人的身高差。
分明是壓迫性十足的姿態, 蘇苒之卻沒有絲毫不適。
畢竟兩人同床共枕大半年, 對彼此的氣息都十分熟悉。
安靜幾個呼吸之餘,蘇苒之分辨出秦無的心跳得很快。她下意識的把拉著秦無袖口的手動作一變, 轉為按在他的脈搏上。
――依然跳得很快。
秦無沒有阻止, 任由她有些冰涼的指尖在手腕上按來按去。
蘇苒之抬眸,裡麵滿是擔憂, 還有絲絲的愕然。
顯然是沒料到秦無為什麼心跳這麼快。
就算船體內再怎麼漆黑,兩個目力極好的人距離這麼近,已經足夠看清對方的每一根眼睫。
秦無與她對視,同時手腕微抬,一個錯手就把蘇苒之按在自己脈搏上的手捉住。
然後往前一拉。
蘇苒之哪裡會防備秦無,兩人本來就距離很近,這會兒她直接撞進了秦無懷裡。
秦無起初是想要抱住妻子的,但又怕嚇到她,手臂隻是虛虛的攬在她後背。
“我是因為害怕,苒苒。”
生氣隻是害怕過了頭的情緒產物。
蘇苒之對於天道如何懲罰施行邪術之人的了解,還是從秦無這裡得知的。
她不知後果、異想天開的要護下妖胎,秦無卻被她的舉措嚇得不輕。
萬一天道覺得蘇苒之在與‘他’對著乾,直接降下天罰。
那不僅妖胎要魂飛魄散,蘇苒之也彆想討到好果子吃。
可在秦無察覺此事的時候,蘇苒之已經閉目施術到了緊要關頭。
冒然打斷,遭殃的還是蘇苒之自己。
直到妖胎被產出,秦無看到苒苒平安無事,才打算去甲板上透透氣,緩和一下心情。
結果蘇苒之直接追了上來。
秦無自然因為她的舉動心情好了大半,這代表苒苒很在乎他。
秦無耳廓逐漸泛起淺緋色,嘴上一本正經的說:“以後不能一個人貿然行動。”
再怎麼說也要跟他商量一番。
這樣就算有天罰,大家也能一起擔。
蘇苒之原本不怎麼習慣親密到這程度的接觸,就算對方是秦無,她渾身都是緊繃著的。
但也正因為是秦無,她才沒有躲開。
陡然理解了秦無話裡的意思後,蘇苒之自己主動的把臉埋在他鎖骨窩下,緊緊抱著他的腰。
就像她當時能給素衣安全感一樣,秦無熟悉的氣息其實也給了蘇苒之滿滿的安全感。
一個擁抱的動作,讓秦無身體由陡然緊繃變得逐漸放鬆,心跳也漸漸趨於平穩。
蘇苒之見他情緒緩和後,把臉在他胸前來回蹭了蹭,保證道:“嗯,我之後做事一定先告訴你,接著再三思而後行。”
秦無因為她的舉動渾身緊繃,卻不能表現出來。
隻能像安慰小朋友一樣的在她後背輕輕拍了拍:“乖。”
至於鳳釵被拿,秦無心眼兒不會這麼小。
不就是一個釵子嗎,他賺了工錢給苒苒買更好看的。
彆提那鳳釵曾封存過梁書生的精魄,又曾被當時的長公主戴過幾年……
至於把不把妖胎的殘魂放裡麵滋養,秦無真的不在乎再多一個‘用’釵子的魂魄了。
他要送給苒苒的東西,自然不能跟其他人分享。
如果蘇苒之知道這點,恐怕會頗為無奈。
――不喜歡她戴被惡人戴過,還被梁先生‘棲身’過的鳳釵,這還不叫心眼兒小?
看來啊,秦仙君的占有欲,早早就出現了端倪。
隻是這時的蘇苒之尚未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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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鴇一聽裡麵有上次那隻狐妖,很是害怕,但對素衣的疼惜還是讓她鼓起勇氣進屋。
一進門就是撲鼻的血腥味,老鴇大驚失色,連害怕都顧不上,直接跑去素衣床邊。
“素衣、素衣,你沒事吧?”
狐十六的尾巴耷拉在地上,被急匆匆的老鴇踩了一腳。
狐十六不敢叫出聲來,唯恐那兩位仙人改變心思要按照天道規矩讓母親魂飛魄散。
他四隻腳還被捆著,隻能悄悄的蠕動到牆邊。降低存在感。
“媽媽……”素衣看不到地上的場景,她隻知曉媽媽來看自己了。
她雖然哭著,但精神頭還算不錯,“媽媽,我身子骨爽利了些,不難受了。”
屋子裡太暗,老鴇後知後覺猜到自己剛剛踩了什麼,臉色一變。
她努力不去搜尋狐妖的蹤跡,隻是儘心儘力的照顧素衣。
不過,有能化為人形、口吐人言的狐妖在旁邊,著實不是一個訴苦的好時機。
更彆提這裡血腥味太濃,又不透氣,氣氛悶到有些壓抑。
老鴇借著油燈的光,手腳麻利的把素衣腿間那一坨血肉用床單包起來放在一邊,然後給素衣換上乾淨的褲子。
“彆怕啊,媽媽抱你回房,再給你燒點熱水擦擦身子。”
興許是因為狐十六主動斬斷血契的緣故,素衣麵色看起來比之前好不少。
隻是,這一切遭遇對她心理的創傷是不可估量的。
老鴇收拾穩妥,想要抱起裹了被子的素衣。
試了幾次均失敗了,對女子來說這著實不是一件容易事。
最後還是秦無及時趕到,連著被子把素衣抱去了樓上。
狐十六現在隻要一看到起初對自己起了殺心,後來又自相矛盾、阻止自己咬舌自儘的秦無就害怕。
他蜷縮著尾巴,不敢出聲。
他現在不敢死、也不能死,還是儘量不要在秦先生麵前露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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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無確之前實想過要殺狐十六。
當時蘇苒之忙著保護妖胎殘魂,沒來得及注意這邊。
秦無想的是,如果妻子那會兒出什麼事,自己一定不會讓狐十六好過。不殺也讓他少大半條命。
然而現在狐十六顯然是多慮了。
隻要蘇苒之沒事,秦無看都沒看地上的他一眼,抱起素衣直接出門。
老鴇跟蘇苒之走在一起,出門前看到了地上那隻四條腿被綁起來的狐狸。
她小聲問道:“仙長,他綁緊了嗎,會不會跑?”
蘇苒之知曉她在問狐十六,她還是很相信秦無的能力,沒看到狐十六現在還沒掙紮開麼。
她說:“放心,他掙脫不開。況且,他若是敢跑,隻有死路一條。”
狐十六把頭伏在地上。
他不跑,他還要窮儘一生,給親娘凝聚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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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要抱素衣回房,蘇苒之和秦無生平第一次見識到畫舫姑娘們的居住環境。
敞開的衣櫃裡麵有各色的裙裾,還有梳妝台上成套的胭脂水粉,都讓蘇苒之大開眼界。
如果沒有狐十六這檔子事兒,素衣應該每日都能打扮的漂漂亮亮,帶著溫柔恬靜的笑容坐在窗邊,瞧著遠處集市。
就算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在畫舫謀生,但有照顧她們的媽媽和嬤嬤們,也不算太過艱難。
秦無有五年的荒野生存經驗,對基本的救治還算了解。
他給素衣號了脈,片刻後,神色有些疑惑的看向蘇苒之。
“怎麼了?”
“根據脈象,她未曾懷胎。”
此話一出,連老鴇都瞪大了眼睛。
最後還是讓龜公去請了鎮上的老大夫過來,結果得出了跟秦無一樣的定論。
脈象上顯示尚未懷孕。
這不是懷孕後小產,而是――
“看她肚子情況,像是曾有腹水,但又自愈。我開幾劑固本培元的藥方,喝上三日後我再來給她瞧瞧。”
這位大夫就是當日給素衣號脈,診斷她懷胎的。
現在又發現她沒懷胎,大夫自己也驚訝得很,主動要再次來給素衣問診。
蘇苒之對狐十六那邪術的情況不了解,本以為狐十六他害了自己的孩子,結果居然是假懷孕。
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畢竟人妖結合,能有孩子著實是天大的不易。
以狐十六那一點修為,素衣沒懷孕反倒才說得通。
聽到這消息後,素衣半晌回不過神來。
她原本以為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成了妖怪,正萬分憂慮。
結果大夫和仙人都告訴自己未曾懷孕……這倒是能稍微疏解一下她的心理壓力。
蘇苒之和秦無見她要跟老鴇傾訴,便沒有再繼續叨擾,而是打算回客棧休息了。
狐十六的事情還沒處理,這件事就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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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當晚,蘇苒之睡著後,罕見的夢到了城隍爺。
她還沒來得及震驚,淮明府城隍爺先是一愣。
“蘇仙長駕到有失遠迎,可是我這寒毒……”
蘇苒之很是抱歉:“恐怕還得再過幾年。那時晚輩定為前輩祛除寒毒。此番晚輩前來,還是為了天問長那隻狐狸的事情。”
城隍爺對於一個如此喜歡自稱‘晚輩’的‘前輩’一臉懵逼。
但他也不好說什麼,隻能先回答了蘇苒之的話:“定然是無事的,若是出了事,我自然會在第一時間給仙長留信。”
他說的留信是讓陰差找蘇苒之的總計彙報信息。
而蘇苒之這直接找上門來,當真是通天手段。
城隍爺立即叫了當日那兩位陰差過來。
他們說:“我們去得很趕巧,幼狐尚未被練成靈寵。”
隨後,他們詳細敘述了當時天問長掌門和幾位長老因為此事爭吵的過程。
李長老一向不喜歡收靈寵,他覺得這樣有違天道,束縛了妖的本性。
掌門卻說幼狐和若沁投緣,緣分到了,自然是可以綁定血契的。
大長老一方麵顧忌陳若沁的王妃命,以及日後的白日飛升,倒是一直中立。
幸好那晚陰差們找了他們,幼狐總算沒被收為靈寵。
蘇苒之對兩位陰差大人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