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 王忠立等人終於忙完父親的喪事, 在下午趕回了宅院。
他見妹妹神色如常, 再也不複那日害怕到極致的樣子, 立刻給蘇苒之和秦無道謝。
“多謝仙長相助,此前招待不周,多有得罪。”
“王先生客氣。”他們倆都不在乎這些虛禮, 道, “我們二人叨擾了幾日, 現在也該辭行了。”
王忠立等人忙了好幾日, 這會兒神色疲憊,再加上家裡剛辦了喪禮, 也不好接待來客。
蘇苒之和秦無並不打算多留了。
王夫人也是同樣, 直接給哥哥們辭彆, 要跟蘇苒之和秦無一道走。
王忠立聽到她也要走,讓仆從端了杯濃茶過來提神。
“你才回來十幾日就要走,我還沒帶咱們姐兒逛府城誒。”
女童乖巧地坐在高凳上,此前娘親囑咐過坐上去不能亂抖腿, 她聽進去了, 這會兒做得端端正正。
聽聞此話後, 一本正經道:“我想爹爹了,我和娘親要回去和爹爹一起。”
沒人注意到, 一隻小刺蝟悄悄地趴在門縫裡,偷聽嫂嫂的談話。
王忠立喝了茶後,用胳膊撐在旁邊的桌案上, 半個身子的力量都壓上去。
他真的太困了,這會兒恰好蘇苒之和秦無回房收拾行李,他也顧不得形象了。
“你相公那是個好人,哎,可惜就是太遠了。”
要是王大郎不好,王家也不可能鬆口把閨女嫁得那麼遠。
王忠立雖然很想留下妹妹多說幾句話,但現在妹妹明顯更親近夫家,他隻能絮叨一些沿途注意事項。
最後補充一句:“有兩位仙長與你們同行,我也能放下心了。”
說完後,看著妹妹福身拜彆,牽著外甥女出門,王忠立還是生出了一股惜彆之情。
他現在也體會到上次單獨把妹妹一人留在大伯墳頭後,感覺對方跟自己沒有年少時親近的酸楚了。
當年王忠立跟王鳶因為一母所生的緣故,感情非常好。
隻可惜兜兜轉轉十五年後,兩人之間不可避免的疏離了許多。
大家休整一晚,第二日一早動身回長川府。
那邊女童來來回回找了好久的小刺蝟,她想帶回家養著,但卻遍尋不到,想來是昨晚已經偷偷溜走了。
小孩子的傷感來得很快,而且這回她沒有像往日得不到大人注意力那樣嚎啕大哭。
她就是沉默著一直掉眼淚,同時還伴隨著抽抽嗒嗒的聲音。
王夫人十分心疼,隻能把她抱在懷裡一直哄。
“回去後咱們讓爹爹上山抓一隻給你養好不好?”
“嗚……不,不要!”
她就是喜歡之前那隻,乾乾淨淨的,好像能聽懂自己的話一樣。
蘇苒之耳力比較好,能聽到那隻偷偷溜出去的小刺蝟在撓牆。
其實刺蝟妹妹也很糾結,她如果跟著外甥女她們走了,那親哥怎麼回長川府?
王大郎現在身上修為不低,但大部分卻用不出來,走在路上很容易被其他妖怪惦記上,直接吞入腹中的。
凡間修士大部分還是會在乎因果的,但妖不一樣。
除了狐狸這種天生聰明的妖外,大多數妖都選擇遵從天性。
那就是該吃的吃,該吞噬的吞噬,隻要能讓自己更強大。
隻有實力強大了,他們才能占更多的地盤。
到了‘高處不勝寒’的時候,妖們可能才會想著怎麼化形,修煉。
反正,在此之前,妖一般都是評估一下獵物實力跟自己的差距,然後選擇性的撲上去搏鬥。
彆看刺蝟妹妹膽小,但她那一身刺,指不定可以戳破踏仙途境界修士的靈力盾。
蘇苒之覺得刺蝟妹妹要是把牆再撓下去,可能就直接撓倒了,她和秦無畢竟在人家院子裡小住了幾日,還是幫人一把吧。
她走到女童旁邊,遞給她一塊柿餅。
笑著說:“那隻小刺蝟會回到長川府的。”
女童拿著柿子餅,果然不哭了,那雙眼睛裡滿是認真。
“那我回家裡等她。”
王夫人以為這是安慰小孩的話,神色有些糾結。
她不喜歡騙孩子,因為小孩子對待承諾往往會更加認真。
在姐兒還小的時候,有次晚上姐兒哭鬨不止,她答應姐兒說不哭的話,第二日給她買桃花酥。
結果第二日她自己忙的忘了,當體晚上姐兒才委屈巴巴地說:“娘親沒有買桃花酥。”
自那以後,王夫人就不怎麼想糊弄小孩子了。
此回,就算是路程有一個月左右,但姐兒如果對小刺蝟執念很深的話,還是會記得的。
到時她可能不會哭鬨,但也會委屈巴巴來一句:“小刺蝟沒回來。”
蘇苒之把王夫人的神色儘收眼底,說:“那隻刺蝟與她有緣,會回去的。”
王夫人愣了愣,如果是彆人說這句話,她困難不大信。
但說話之人是蘇苒之,她不禁想到了玄學的方麵。
“它……”
蘇苒之點到為止,直接回了自己的馬車。
刺蝟妹妹湊在哥哥身邊說:“姐兒好聽她的話啊。”
王大郎說:“蘇仙長說的是真話。”
既是真話,又能安慰到姐兒,這位蘇仙長與蘇大俠一樣,都是古道心腸的好人。
-
馬車搖搖晃晃的往前走,這會兒不宜練習除塵訣,倒是可以打坐吸收靈力。
秦無抬手點在蘇苒之的背後,依次點了好幾個地方,告訴她怎麼吸收靈力會更快一點。
“練到極致後,我就可以一邊走一邊吸收靈力了嗎?”
秦無想了想,說:“甚至可以一邊與人比試一邊吸收靈力。”
蘇苒之眼睛一亮,她一定好好練!
這就是坐馬車的優勢,雖然沒有兩人全力趕路快,但卻可以讓蘇苒之循序漸進的練習靈力吸收的訣竅。
等到十日後蘇苒之熟悉了在顛簸的環境下吸收靈力,後來她索性就和秦無下車走,鍛煉自己在行走中吸收靈力的速度。
偶爾走得很快了,還得停下來練會兒劍,等後麵王夫人的馬車追上來。
王夫人沒察覺到,就在他們兩輛馬車後不遠處,還有一輛同樣順路的馬車。
隻是那輛馬車經常會在晚上就把車頂上顏色換一遍,讓王夫人這邊的馬車誤以為他們不是一直順路的。
但其實這終究是王大郎多慮了,因為王夫人根本沒注意到這裡。
姐兒不知道是前幾日跟刺蝟玩的多還是其他原因,回程路上精力充沛、飯量大增。
甚至連奶娘都有些經受不住這長途顛簸,她一個小姑娘天天都生龍活虎的。
王夫人這才想到婆婆常說的:“刺蝟好啊,咱家以前供奉的保家仙就是刺蝟,咱們稱呼他為白仙。你公公他以前經常在家拿自己身體試藥,都是白仙救的他。”
婆婆說起去世的公公,眼神總是亮的。
“他那個人,對草藥研究到了癡迷的地步。我生大郎那天,爹說他在書房翻了一夜的本草集,寫了好幾張的名字呢。”
隻可惜,那個才剛剛二十出頭的小夥子第二日一大早,留下一句‘這些名字都配不上我家大郎,娘子好生修養,等我回來給大郎取名’就走了。
幾個月後,大郎都會抬頭了,他爹卻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瘟病痊愈後身體本來就虛弱,再加上試藥太多,藥性相衝,那個身強體壯的青年終究是沒挺過來。
大郎也等不到他的名字了。
王老先生原本打算在兒子取好的名字中挑一個留給大郎,但兒媳婦兒卻懇求道:“就叫他大郎吧,相公走之前也說了,那些名字都配不上咱們大郎。”
當爹娘的,總希望給孩子最好的東西。
可白仙在旁邊看得很清楚,那個女人還期待某一天,有人撩開醫館前後堂中間的簾子,步履穩重,笑容瀟灑。
對她說:“娘子,我回來了。”
——“我還沒好好陪過你,也還沒給大郎取名,哪裡舍得離開你們先走。”
奶娘沒有王夫人想得這麼多,她聽到夫人提起婆婆,再說到刺蝟。
第一反應就是:“老夫人確實說過,白仙可幫人祛除百病,強身健體呢。難道當時那個給姐兒送紅果的刺……就是白仙?”
前幾日她們雖然也跟那刺蝟朝夕相處,但她們大部分時間還得給老爺子上香。
隻有小孩能天天陪著刺蝟玩,所以,現在也隻有她身體倍棒的不受馬車顛簸影響。
王夫人抿了一口水,心道:“難怪仙長剛剛說那刺蝟會跟著回到長川府的。”
起初她居然以為是哄孩子的玩笑話。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家姐兒確實是個有福氣的,以後可得一生平安順遂,沒有解決不了的煩惱才好。
-
一行人出發的時候已經是十月中旬,再加上乘坐的是馬車,速度比較慢,進入長川府地界時候一個月都過去了。
在此期間,長川府落了很大一場雪。
時間緊急,還沒來得及打掃,馬車走得就更慢了。
王大郎的身體情況也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每況日下。
有時甚至都要支撐不住身體,四肢蜷縮在地上,像一隻真正的刺蝟一樣。
刺蝟妹妹看了後十分憂心。
她大概能猜到,等到哥哥被自己的本性所同化後,那就真的距離死期不遠了。
因為王大郎的身體很不好,他甚至覺得自己都不能再回醫館。
不然會嚇到妻子和母親。
隻能給妹妹叮囑說自己整理好的醫典放在哪兒,以後讓她教會姐兒,希望姐兒能把王家的醫術傳承下去。
刺蝟妹妹抓住他的手腕不要命的給輸送妖氣。
“哥,你不會死的,你要相信我。”
以前還有力氣阻擋一二的王大郎徹底沒了反抗的能力,任由妹妹給自己輸送妖氣。
“沒用的,你好好修煉,這麼多妖氣,你又得修煉個十幾年。”
“你這刺蝟怎麼這麼囉嗦啊,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十幾年修為我再去修煉就是,我可隻有你一個哥哥啊。”
王大郎見狀不敢再多言,隻能彆過頭去,說:“你彆哭,這麼大人了,怎麼還跟當年小小一隻的時候一樣?”
“都怪你!你氣哭嫂子,氣哭我,你要是敢不好起來,我就天天去你墳前哭。”
而蘇苒之也終於等來這些時日裡的第一場雨。
那會兒她和秦無不在馬車裡,而是在外麵一邊走一邊練習在行動中吸收靈氣,而且速度不能有絲毫緩慢。
大雨來臨之前,蘇苒之眼前已經一片漆黑。
秦無則在同時牽住了她的手,說:“小心,有雪。”
蘇苒之的手溫度偏低,而秦無的手則一年四季都是溫熱的,跟他冷肅的外形完全是兩個極端。
蘇苒之說:“我們去看看王大郎。”
他到底是把這本書完好保存著留給自己的,如果能救一把的話,蘇苒之不會袖手旁觀。
她閉上雙目,跟著秦無繞了些路,直接到了王大郎這邊的馬車邊。
刺蝟妹妹雖然還是怕他們倆,但因為有之前蘇苒之安慰女童的那句話,她到底沒作出防備動作。
隻是哭喪著一張臉,聲音淒淒慘慘:“我哥狀態很不好……”
因為他們倆都是妖,便沒有叫人來駕馬車,在有人時候,刺蝟妹妹帶上笠帽假裝自己是車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