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雖然看上去很弱,但好歹血性尚在,從他與骨龍纏鬥就能看出一二。
掌門人的情緒大家看在眼裡,但這會兒不是多問的時候。
方沽酒知道他們對自己的經曆感興趣,就挑著說了點。
“當年我收到土地公婆的‘麥種拚書’,便知道他們遇到大難了。但等我趕到荒山的時候,那裡已經死氣沉沉,再無一個活人。”
他將前任土地公托付自己的事情也全都說出來,畢竟這也是一條成仙機會,記載下來方便後輩研究。
講述完後,方沽酒拒絕了掌門要讓位給他的打算。
隻是說:“我現在境界不穩,也暫時還是個半仙,還需要漫長的時間來穩固境界、凝聚身體。”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不過,我看咱們門派還有一位即將成仙的弟子,你看著眼熟……”
菜園管事趕緊行弟子禮,道:“弟子當初拜在沈棧長老門下。”
方沽酒點點頭:“那會兒沒這麼壯實。”
菜園管事額頭出了些汗,他不敢當場抹去,隻是憨厚的笑了笑。
他總不能說自己自暴自棄的好些年,才陰差陽錯的在崖壁上看到了成仙詩啊。
“以後我每旬第一日都會去書院講經,弟子們皆可來聽。”
在場長老們都十分激動,他們齊齊給方沽酒行弟子禮,“拜謝師叔祖!”
蘇苒之和秦無這會兒已經快走到天問長後山那邊的第一個村子,她能感覺到五三的氣息就在前麵不遠處。
可這會兒突然心有所感,她頓足回首望去。
不知不覺,蘇苒之眼前一片虛無,隻剩下天問長那不斷凝結、升騰的青氣。
“看來方沽酒前輩回到了天問長。”
蘇苒之說完,突然頓住。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上麵沒有感知到絲毫涼意。
沒下雨。
秦無不明所以,抬手與苒苒掌心相對,十指相扣。
這個足以說得上親密的動作,霎那間拽回了她的思緒。
“我現在可以……”望氣了!
後麵三個字自動消音不說,秦無甚至連蘇苒之的口型都看不清。
早在骨龍龍氣被破,方沽酒得道成仙,殘魂重回地府時,蘇苒之就感覺身體接二連三的融入功德。
就連功德金線就發生了未知變化。
但那會兒她不得空坐下來細細研究。
畢竟蘇苒之感覺到小狐狸還等著自己,等不急的話,它和狐三一可能要過去找自己了。
哪想到,現在居然不需要下雨,也能凝神望氣了。
就在蘇苒之正開心的時候,她渾身力氣像是被抽乾一樣,和秦無交握的手軟綿綿的垂下。
秦無在她倒下之前,趕緊把她抱在懷裡。
蘇苒之動作很快的閉上眼睛,靠在秦無頸窩處小心的平複呼吸。
……脫力了。
一回生二回熟,上回她勾勒山河圖,與小狐狸相見也脫力過一次,跟這次程度差不多。
比當初在鈍劍上書寫,讓大家忘卻親爹的時候要輕許多。
可此地距離天問長不遠,就算是在山背後,但還是有不少人來來往往。
按理說,這樣擁抱著站在路邊,於禮不合。
但蘇苒之被秦無箍著腰抱在懷裡,秦無擂鼓一般的心跳聲響在她耳邊。
緊接著,秦無開口:“苒苒,彆嚇我。”
突然這麼一下,他的心真的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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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族一般都嗅覺靈敏,狐三一早在蘇苒之駐足之前,就嗅到了這邊的味道。
他也有兩年沒見到仙長了,這會兒也有幾分激動。
當下就要帶著五三去村口迎接仙長。
五三跳在爹爹肩膀上,兩隻狐狸是一人一狐的樣子,走過轉彎處才發現兩位仙長抱在一起。
狐三一趕緊把五三嘴巴捂上,在它叫出聲之前,帶它退了回去。
秦無也不是故意抱著妻子站在路邊,隻是他自己也受驚不小,胳膊雖然有力氣,但很僵硬。
緩了好幾個呼吸的時間,才把苒苒背起來,帶她往前走。
蘇苒之腦袋軟趴趴靠在他肩膀上,小心翼翼的蹭了蹭。
她想,自己雨天給一座府城望氣,都不會這麼脫力,現在怎會如此?
難道是……雨天可以加強她的能力?
最開始她閉目可見的能力,也是從下雨天開始的。
想到這裡,蘇苒之不禁回憶起無字天書上寫的:雨乃無根之水,可化解魔氣,澤被萬物。
對於百姓來說,除了偶爾的洪澇之外,雨水都算是上天的饋贈。
所以,蘇苒之覺得自己的推斷可以說得通。
但她又感覺自己沒想到正點上。
可根據這些還能推斷出什麼,蘇苒之實在想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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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狐三一家裡,蘇苒之休息了一個時辰,才逐漸恢複力氣。
狐三一看在眼裡,但很聰明的沒有多問。
在眾人泡茶喝的時候,狐三一作揖道謝:“多謝仙長為小妖指路,五三在天問長過得很好,雖然沒有第一步就煉化獸骨,但它的體質已經不是尋常兩歲狐妖可比。”
他自己雖然還記得妻子紅堇的仇,但經過數月對李長老的觀察,他覺得李長老本性不壞。
至於到底要不要報仇,狐三一還沒下定決心。
所以他還在等。
等自己某天放下仇恨,或者等李長老露出道貌岸然的麵孔,再跟他決一死戰。
如果李長老當真一如既往的一心隻想著除惡妖,他真的下不了殺手。
五三在親爹屋子裡就敢胡亂抖自己的狐狸毛,它似乎察覺到蘇苒之要走,大膽的跳在她懷裡,叼著她的袖子不讓她走。
“吱吱吱!”
狐三一翻譯:“仙長,它說自己有個鬆鼠朋友,叫跳跳,他想介紹你們認識……”
蘇苒之看著五三,問它:“可在天問長山上?”
五三一個勁兒的點頭。
蘇苒之略帶遺憾的說:“那恐怕不行了,我與夫君得趕路,赴故人約。”
處暑是第十四個時節,一般在七月初。
這會兒已經接近六月中旬,蘇苒之和秦無要去淮明府府城,還得坐船過一段水路,少說七日,不能再耽擱了。
五三叫聲逐漸微弱下去。
狐三一掩麵,不再翻譯。
等到蘇苒之和秦無走後,他才提溜著尾巴把兒子拽起來,說道:“你是個男孩子,怎麼竟學會委屈巴巴的撒嬌?連‘五三喜歡姐姐,不想讓姐姐走,姐姐陪陪五三好不好’這話都能說得出來?!”
五三繼續‘嗚嗚嗚’,狐三一完全不吃這套。
他隻是有些頭疼:“彆跟我來這套,男孩子掐個蘭花指撒嬌,成何體統!”
狐狸崽崽年紀小,正是學東西最快的時候,它又常年住在李長老院子裡,難免見到陳若沁撒嬌。
而且最主要是撒嬌之後要什麼有什麼,狐五三就……學會了。
隻是他一直以來沒什麼想要跟親爹要求的,便沒撒過嬌。
但見到蘇苒之,五三忍不住要撒嬌,然後就被親爹以雷霆手段給調整了一個晚上。
“下回遇到這種情況該說什麼知道嗎?”
狐五三粗聲粗氣的‘吱――吱――吱’。
聽在狐三一耳朵裡,是:“嘿,弟弟我讓你留下,聽話!”
狐三一:“……”這兒子他還能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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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一天沒見到夥伴的鬆鼠跳跳下山來找五三。
狐三一心力交瘁,放兒子出去玩。
他怕再教下去,自己會忍不住暴力揍兒子。
哪想到隔壁家小兒半夜如廁,黑暗中不小心踩到了跳跳尾巴,跳跳嚇得‘吱’了一聲,五三趕緊叼起它的後頸就跑。
不過,跳跳怎麼說都是應天問長靈氣而生的,還不算妖,勉強開了點靈智而已。
踩到這種靈獸是損傷福緣的。
再加上小孩子火氣弱,第二日就發燒不醒。
狐三一更是收斂了氣息不敢回村,他擔心自己的妖氣衝撞了小孩。
最後還是村裡年紀最長的老太太說:“家裡有沒有銅錢,最好是幾十年前的,給小孩子壓在枕頭底下,鎮鎮魂。”
這家媳婦兒當即想到此前兩位仙長留下的銅錢。
她一個子兒都沒敢花呢。
趕緊一股腦用紅線串起來,壓在孩子枕頭底下。
當天晌午,孩子燒就退了,人也醒來了。
這家媳婦兒把這一串銅錢給孩子纏在腰上,藏在褂子裡,讓他時刻都不能解下來。
蘇苒之那會兒趴在秦無背上休息,此事發生時也僅僅是眼皮動了動,沒醒來。
在晴日望氣,對她的損耗終究是太大了。
等她醒來,已經能透過無力掙紮的日光,看到那點點星光。
秦無給她枕了一些衣物,自己在旁邊燒飯。
火光跳躍下,秦無緊抿的唇線泛著橘紅的光。
蘇苒之微微撐起半邊身子,笑著說:“秦無。”
秦無偏頭垂眸,隨著這個動作,夜色徹底蔓延開來,整個荒野隻剩下他們倆。
柴火劈裡啪啦的燒著,濺出點點火星。
兩人眼眸中同樣隻剩下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