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禦呆呆的看著蘇苒之。
其實十八年前他就不記得大人的長相了, 但剛剛敖慶躲藏的畫麵,讓他倏然回憶起所有。
連帶著對蘇苒之這張臉也不覺得陌生了。
蘇苒之同樣看向白禦,那隻滿身病坷、蒼老瘦削的白虎。
淚水洗去數萬年世事變遷印刻在他眼底的滄桑, 現在的他仿佛回到了六歲那年, 戰戰兢兢的等待大人對自己的行為做評價。
——當年他阻止敖慶模仿‘董永’去偷窺仙子們洗澡, 得到一句‘做得不錯’。
現在……
蘇苒之上前兩步, 蹲下, 抬起白禦的爪子,握在手心裡。
她一句話也沒說,蘇苒之不覺得現在還沒找回記憶的自己有資格去評價白虎的守護。
一句‘做得很好’,她也沒資格說出口。
蘇苒之捏捏他的爪子就鬆開手, 說:“我現在沒有完全恢複記憶, 但可以嘗試幫助你對抗那股力量。”
得知找‘替身’的事情不是白禦做的, 蘇苒之心中芥蒂消散許多。
畢竟,小白虎從小養在她身邊。
雖說她很忙, 平日裡不怎麼管這些小崽子們,但怎麼說也救過白禦幾次。
被這樣的人尋找酷似自己的女子當媳婦兒, 還找了幾十個, 蘇苒之著實沒法平心靜氣的坐下來繼續交流。
白禦顯然也很快想到了這點。
他有些感激剛剛前山神解釋的話, 但自己還有更多要解釋——
接下來的話就不方便敖慶和前山神在旁邊聽了。
兩位被請出去後, 周圍立刻形成一層隔音結界。隻要不是虎嘯, 其他聲音基本傳不出去。
白禦說:“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 當年突生變故,三界分崩離析。玉帝與王母早早的去避難, 天庭亂作一團。跟我一起長大的妖獸們各自被族人接回去,各顯神通的尋找生存辦法。我當初也確實被白虎一族接回去了。”
但所有人、妖、仙賴以生存的世界崩塌,天道不在, 不是說找個隱世地方躲一躲就能安享太平。
世間已經沒有安寧可享。
“世界的崩塌還是很快蔓延到了白虎族,我當初因為年紀小,被族人送往族內秘境尋求一線生機。”
在秘境裡,他什麼都看不見,什麼也做不了。
白禦說:“族人……我父親、母親,甚至祖父母全都留在秘境之外,隻將我們一群修為低、年紀小的送進來。秘境很適合白虎一族修煉,我們一群小輩沒過多久就睡著了。再醒來後,兩萬多年已過,白虎一族已經不複存在……”
時間跨度一下跳躍到一萬年前。
他們進入秘境活下來的小一輩也僅剩三位。
他們三隻虎發現自己能動、能出秘境之後,一個個迅速的按照記憶奔往家的方向。
但那裡早已空蕩蕩,曾經最肅穆的祖祠裡有蛇在抱窩,牆上掛滿了蜘蛛網。
所有暫未腐朽的床和盛飯的器皿都成了未開靈智小動物安家的場所。
白禦甚至還發現他娘曾經當寶貝一樣不許他亂玩的珍貴首飾已經長毛了,被烏鴉叼在嘴裡。
烏鴉似乎發現白禦在看它,撲簌簌一扇翅膀飛走了。
“我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醒來後我們嘗試著找族人的下落,還有其他族群,但一個活下來的都沒有。”
那時的白禦隻能看到滿目蒼夷,明明睡著前還興盛繁華的三界突然就成了這幅樣子。
隨著時間的推移,其他小妖逐漸修煉成大妖,成為新的霸主。
人族也慢慢開墾荒地,吃飽穿暖,繁衍生息。
白禦的其他族人找了一個偏僻的地兒修行,快要生命儘頭時再選擇往生,就像敖慶一樣。
但白禦不想往生。
妖族的往生雖然代表著新的一生到來,還有機會繼承以往的記憶。
但……注定會忘掉上輩子的情感。
結果還真被白禦等到了一絲結果,他說:“六千年前,天庭再次出現。”
“天庭依然輝煌,隻是冷清了許多。”白禦說,“不過……可能隻是我覺得冷清。”
因為大人不在了,天庭上也沒那麼多妖族幼崽四處亂跑。其他職位的仙人們大多換了新麵孔,一切都顯得規規矩矩,井井有條。
冷清又莊嚴。
白禦那會兒終於意識到,上一代的輝煌已經落幕。
他聲音很淺:“我去問王母您的下落,但她卻說什麼都不知道,自己也是剛醒……”
沒人知道曾經那些熟悉的麵孔哪兒去了,他們連一具屍體都沒留下,跟所有強大的妖族一樣,灰飛煙滅。
隨著時間推移,白禦老得愈發快。
他終究沒有成為大人的坐騎,隻是拖著越來越老的身軀,看著曾經的夥伴們往生。
但離譜的是,轉生後的那隻小老虎居然管他叫‘老祖宗’,找他要奶喝。
白禦忍著一爪子拍扁幼崽的衝動,找了山林中正哺乳的母鹿,厚著臉皮要了點奶水。
才把曾經的‘弟弟’養大。
白禦說:“天庭的再次出現,意味著人族信仰正緩緩壯大。人族不斷有飛升的修士,天道規則也逐漸趨於完善。因為天氣靈氣越來越充沛,我這個垂死之虎居然熬過了五千年。”
然而轉折就發生在一千多年前。
天地間再也沒有修士飛升,好幾座山頭逐漸出現未知陣法,重新恢複輝煌的天庭卻對此不聞不問,白禦隻能拖著逐漸無力的身體緊追調查。
然出師未捷身先死,他才跟到第一個山頭,就差點跟人同歸於儘。
靠著山神續命,才殘喘至如今。
現在的白禦不敢死,他死了就沒人能壓製那股力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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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禦知道的比神女桑落知道的要多得多。
這也不奇怪,桑落轉生成人族神女,失去大部分記憶是必然的。
白禦依然維持著站立的姿勢,他不想讓大人看到自己暮氣沉沉的模樣。
他的願望可是給大人當坐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