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等蘇苒之仔細思考其師叔祖到底是何方神聖,她眼皮微微跳動,又開始自發的推演起當年情況。
五百年前,方沽酒、方可宋同為農戶之子。
不過那會兒兩人還都不叫這個名字,按照習俗喊狗蛋和丫頭。
丫頭,也就是可宋出生在三月,還沒斷奶呢,就到芒種時節,全家老小都去地裡收麥子。
方沽酒年紀長可宋八歲,爹娘在田地裡忙的抽不出身,照顧可宋的事情就落在了方沽酒身上。
蘇苒之不閉眼的時候,推演的畫麵看起來比較虛晃,還會被周圍談話聲影響。
既然她不可避免的看到數百年前的東西,索性閉上眼,好瞧個仔細。
她眼前畫麵變化得很快,不一會兒可宋就長大了。
夏日裡,方沽酒開始幫著家裡乾農活,可宋坐在田壟邊給哥哥遞水;冬日裡,方沽酒去村頭的船隻上卸貨,可宋給他買濁酒,暖身子。方沽酒從賺來的錢中拿出一個銅板給可宋買糖葫蘆吃。
兄妹感情非常好。
大約就在可宋八歲多的時候,方家突然來了一位仙長。
她給可宋測了資質後,說她有符師體質,給方家留了不少金子,便要帶可宋走。
可宋舍不得哥哥,當然不肯走。
那位仙長揉揉可宋的腦袋,說:“你叫我暮歲就好。你哥哥也有仙緣,幾年後同樣會離開家,你想跟他長相守的願望終究會落空。不若跟我走,學習修行吐納之法,以後有的是時間長久作伴。”
畫麵到這裡戛然而止。
蘇苒之想,可宋心心念念的造化,是再見到哥哥方沽酒。
“……暮歲。”
蘇苒之心裡喃喃,這位師叔祖的名諱正好對應上民間對十二月的古稱。
之前的九月有桑落神女,那麼暮歲這個名字,按道理說應當不是巧合。
這個念頭一出來,蘇苒之突然意識到,暮歲的推演能力,好像跟她這個‘推演變數’的能力頗為類似。
還不等她睜開眼,畫麵居然又動了。
那好像是暮歲剛帶走可宋不久,在一處客棧中,暮歲突然吐了血。
可宋嚇了一跳。
暮歲捂著可宋眼睛,說:“不怕,我沒事,這血是假的。”
她不知念叨了什麼,可宋就睡著了。
暮歲將可宋放到客棧的床鋪上,細致的為她蓋好被子。
昨晚這一切,暮歲才從懷中掏出一根大約隻有一指長的金線,上麵金光晦暗,看起來好像支撐不了多久就會完全變暗。
“我強行借大人留下的力量推演,損耗太大,金線要撐不住了。”
說著,她又吐了口血。
暮歲拿帕子捂著嘴巴,將染血的金線重新放回衣襟,打坐強行壓製身體的潰敗。
打坐期間並不輕鬆,暮歲眉頭一直都是緊擰的。
在她又一次吐血後,她終於忍不住罵:“天上那群屍位素餐的仙一個都信不得,大人叮囑他們做得事情一個都沒動……我不能現在倒了,我不能倒……”
直到眼眼前重歸於黑暗,蘇苒之還沒睜開眼。
良久,她才聽到可宋喃喃:“師叔祖托夢?”
掌門頷首:“是,你是師叔祖托付給門派的。你在‘假死’時所看到的那些,應該的確是你幼年發生過的。不要因此而焦慮,宋兒。”
可宋還是有點難以接受:“五百年啊……我活了五百年嗎?”
要知道,就算是踏仙途修為的師父和掌門,才有三甲子的壽數。
蘇苒之眼前已經不自覺地把可宋身上的‘變數’過了一遍,順帶理解了很多符師方麵的知識。
她重新睜眼,麵上不動聲色,隻是給可宋解釋:“符師之所以性命悠長,便是因為他們可以借助封七竅,閉五感來封印自己。‘假死’這段時間的壽數不會算在內,因此外界經常傳聞某符師時隔百年露麵一次。”
所以說,可宋是足足睡過去了五百年。
五百年後又在嶺南影,以八歲孩童的狀態重新修煉。不過,可能因為睡得時間太久,導致她忘記了前塵過往。
但話又說回來,‘假死’狀態不是那麼容易進入的。
一位符師一生能‘假死’幾次,一次多少時日,都有定數。這對於符師本人的天分和吐息法訣要求極高。可宋能一覺五百年,裡麵應該也有暮歲在幫忙。
蘇苒之看向可宋,道:“姑娘所憂慮的似乎不單單是時間問題。”
“是……”可宋猶豫道,“這幾日我因著那五百年的事情心裡壓抑,精神比較緊繃。經常會無故走神。有時候從走神中清醒,就發現身體已經走在下山買酒的路上。”
前麵那五百年的事情還好說,雖然令人震撼,但還在可控範圍之內。
但後麵身體不受控製……就令可宋無比驚慌了。她懷疑自己身體裡住了另外一個鬼魂。
“姑娘所買何酒?”
“最便宜的濁酒……”可宋將乾坤袋中的酒一字排開,清一水兒全都是濁酒。
這種濁酒很便宜,釀造原料是普通的高粱,入口烈,後勁兒足,買者經常是做力氣活兒的年輕人,冬天喝兩口,身子都暖起來了。
蘇苒之笑了笑,說:“姑娘漸漸回憶起八歲前的過往,隻不過那些時日的感情還尚未全部複蘇,但身體本能已經在逐漸恢複。”
可宋果然很聰明,她說:“您的意思是,買酒是我的本能?可我買給誰喝呢?”
最後一個問題,可宋其實是在問自己。
看著可宋的神色,蘇苒之知道她逐漸想通了。
其實就算蘇苒之不來,用不了多久,可宋也會完全記起方沽酒和暮歲。隻不過她想找方沽酒的話,可能得耗些功夫。
因此,蘇苒之臨走前留下了一張去天問長的地圖,標注了沿途風貌和所耗時長。
這張圖自然不是她用功德之筆勾勒,但以蘇苒之虛空凝筆的修為,就算是凡筆,在她手上也能發揮出強大力量。
掌門人看著這張圖,舔了舔嘴唇,道:“這、這太貴重了。”
蘇苒之說:“沒有可宋姑娘,我恐怕不會知道石山山神與我有故……”後麵的種種蘇苒之沒多說,隻是將圖雙手遞到掌門手中,“此圖是我給貴派的謝禮,還請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