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陰差在帶領遊魂往地府走的時候, 突然感受到一股溫和無害卻又不容小覷的力量,他們同時抬起頭往上看。
要知道,陰差們現在走的是黃泉路, 這裡除了一條路和黃泉水外, 什麼都沒有。
他們抬頭看, 自然也隻能看到一片漆黑。
但就在這一片漆黑中, 他們看到一個微小的熒光, 帶著兩個陽氣滿滿的活人,順利的避開黃泉路、黃泉水,徑直走到了陰陽兩界的間隙處——
拴著勾魂鎖的鬼差下意識屏住不存在的呼吸,死死的盯著那微光。
他緊張極了, 想, 誰這麼大膽子, 在鬼門關開的時候居然敢隨意用法訣。
這要是一個不甚,直接走到黃泉裡, 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直接死絕了!城隍爺出手都救不下!
他們陰差一次要緝拿超過十八隻鬼的時候, 得用自身陰氣做橋梁, 將鬼門關打開一個縫隙, 引鬼魂進來。
為了防止生人誤入, 鬼差會暫時性封閉一小段路。活人走進去後就會發現自己遇到‘鬼打牆’, 怎麼都走不出去。
這時候, 隻需要等陰差引渡完鬼魂,鬼打牆自然便解開。
可現在……帶著三十八位孩童魂魄的陰差才引渡過一半路程, ‘鬼打牆’是萬萬關不得的。
不然這些遊魂就不能被安然送去地府。
按理說,誤入鬼打牆的生人隻需要歇息一兩個時辰,便能自行離開。
但對於不明情況的活人來說, 著實很嚇人。
試想,大晚上一個人走在條人跡罕至的小路上,周圍陰氣森森,還怎麼都出不去,心裡一點都不慌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這時候,一般人就會想著各種法子來破鬼打牆。
陰差自己對那些用‘童子尿’‘童子血’等破陣的人也非常頭疼。
畢竟童子尿確實是破鬼打牆的關鍵。有時候陰差還來不及加固陣法,那些人破了陣後便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衝。彆說,還真有橫衝直撞下了地府的。
生魂與死鬼狹路相逢,不少人當場就被嚇破膽。
最後還得勞煩修為高的陰差將其送回陽世間。
那些民間誌怪傳說中的《陰曹地府》大概就是這些人傳出去的。
但這樣最多就是給陰差大人添一點工作量,於活人生命並無任何損傷。
還有一種情況讓陰差也束手無策。
那就是誤入‘陰差引渡遊魂鬼打牆’路段的人是有真本事在身,修為甚至可能不比陰差低多少。他們破陣時會連那層陰差保護他們不下黃泉水的屏障一起破了……
曾經還真有高人破陣後誤入黃泉的事情出現。
現下,在這兩位陰差看來,那一點微光帶領著的兩個活人走得就是高人破陣路數。
引渡孩童的陰差麵色凝重,嘴唇翕動:“這裡距離地府還有三刻腳程,我來不及解除鬼打牆。”
旁邊同伴趕緊想法子,說:“你拿著我的勾魂鎖,帶著這隻鬼,我回去找城隍大人,看看能不能在上麵那兩人走下黃泉之前截住他們。”
不帶鬼魂的話,三刻的腳程對於陰差來說,隻需要一盞茶的功夫便能飄過去。
現在隻能祈禱那兩個破陣高人彆在這會兒下黃泉了。
引渡孩童的陰差鄭重道謝:“多謝,兄弟。”
“客氣什麼,帶好我的勾魂鎖,那可是兄弟我的本命法寶。”
“一定!”
可還不等那陰差出發,他們倆便眼睜睜看著那微光帶著的兩個生人從陰陽間隙中走了出去。
陰差們頭頂黑漆漆一片,生人的氣息和那微光一同消失了。
兩位陰差麵色呆滯。
引渡孩童的陰差抬頭良久,脖子都酸了,才重新站直,伸手扶了扶自己長帽子,語氣還是十分不敢置信:“出、出去了?”
同伴道:“這麼輕鬆就避開了鬼門關?”
他倆對視一眼,硬生生從對方呆滯的‘死人眼’中讀出了震撼。
緩了良久,他們才憋出來一句話:“京都高人真多啊。”
古往今來,破了陰差鬼打牆後,誤入黃泉的高人幾乎是成功走出去高人的十倍。
沒想到今日他倆就看到了活的高人。
要知道,就算是陰差自己,也不一定能在陰陽間隙中輕鬆避開黃泉水、鬼門關。
而且那兩人還避開的如此輕鬆。
引渡遊魂的陰差心想:“能做到這一步的,恐怕隻有城隍大人吧。”
高人當真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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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苒之對陰差看到的一切並不知曉。
她隻是臨彆前‘看’到張召掌櫃回家的路途有些不好走,送燈籠為他照亮前路。
在燈籠驟然熄滅的時候,蘇苒之是有感知的。
她將山河圖收起來,說:“張先生歸途路遇之煞已破。”
那燈籠的帶領他走過了陰陽間隙,重回陽間時再也支撐不下去,燈油瞬間便燃儘了。
蘇苒之將她的感知一一詳細的說給秦無聽。
畢竟清氣和魔氣在天地誕生之初便共存,如今她將清氣效用講出,說不定會對秦無應用魔氣有什麼啟發。
他們倆初來乍到,第一日置辦的東西不算多。
燈油也隻買了一盒,給燈籠底座灌滿後,剩下的隻夠點一盞小燈。
油燈的光暈將坐在書案前的蘇苒之籠了一半進去。
秦無坐在黑暗中,凝神仔細聽苒苒講述。
這個過程類似於‘傳道’,秦無用上了一百二十分的認真。
燈光柔和了蘇苒之臉上的線條,她頭發半攏,眼瞳裡映著燭光,纖細的脖頸被領口包裹的一絲不苟。
這畫麵有些似曾相識。
秦無陷入一種類似於頓悟的境地。他思緒驟然飄遠,麵前的苒苒跟某個時期的她逐漸重合。
在秦無眼中,他能看到數萬年前的苒苒坐在石桌前,給他講、講……
秦無從苒苒的口型分辨,那是炎火訣。
他神色一怔。
這麼簡單的法訣,苒苒居然講得如此詳細。他、他是學不懂嗎?
接下來的事情發展完全出乎秦無的意料,因為苒苒都將炎火訣掰開、揉碎了講,但畫麵中的自己依然沒懂。
那在現在的他看來一聽就會的基礎法訣,對於當年的他來說,卻似乎尤為晦澀艱難。
秦無感知到當年自己的思緒——每個字單挑出來他都懂,連在一起後的意思他怎麼都聽不明白。
就好像擁有魔氣的少年天生愚笨,什麼都學不懂、做不好。
秦無能看到苒苒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講給他聽。
時間像水一樣淌走。
秦無數著天數,從剛開始對數萬年前自己怎麼都聽不懂的‘震驚’,到後來的‘恨鐵不成鋼’,再到最後,眼看著都過去幾年的時間,他還是沒學會一個普通的炎火訣。
秦無徹底麻木了。
他想,要是換到自己教,決計做不到像苒苒這麼耐心。
大約幾十年過去,秦無看到當年的自己能用出炎火訣後,苒苒麵上終於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一腔沉甸甸的愛意在秦無心頭激烈碰撞。
過了好半晌,秦無才回歸現實。他眼簾掀開,看向桌案後的苒苒,無言的感動和愛慕全壓在嗓子眼兒,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其實秦無早就做夢見到過苒苒教自己法訣,為自己煮茶。
但他沒想到數萬年前的自己居然那麼的不開竅,一個炎火訣學幾十年。
蘇苒之看到秦無黑眸中翻湧的情緒,杏眸微微瞪圓,期待的看著他,等秦無說他的感悟。
但秦無什麼都沒說,他薄唇緊抿,額發隨著他起身走近、複又彎腰的動作垂下來一縷,顯出一股落拓不羈來。